思想的問題解決了,信心就很自然地會生起來,加上有了師傳的條件,那么,剩下來的,我覺得就是如何去尋找更有效的方法。我有一個認識,中醫(yī)這門學問,要想真正搞上去,要想真正抓住她的價值,除了純粹醫(yī)學的技術成分外,還應關切和體悟她的科學層面,哲學層面,以及藝術層面。而要真正地做好這一點,不借重經典是不行的。
我們提出要依靠經典來學好中醫(yī),這個方法好像不合時宜,因為現在大多數中醫(yī)院校已將經典改為選修。從必修淪為選修,經典的這個地位大大地下降了。它給人們的信息就是對于中醫(yī)的學習來說,經典已經不是必須的了。為什么會發(fā)生經典的這個變動呢?首先一個理由就是中醫(yī)已經發(fā)展了二千年,時代在進步,一切都在進步,我們?yōu)槭裁匆欢ㄒ辣ё∵@些經典呢?其次,后世的這些東西,像現在的《中基》、《方劑》、《診斷》及臨床各科不都是從經典里總結出來并賦予了現代的意義,有這些就足夠了,為什么我們還要抱著經典不放?再次就是我們有關部門的調查統(tǒng)計。這個調查統(tǒng)計顯示出很多人都認為經典的學習沒有太多的意義,學也可,不學也沒有太大的損失;谶@樣一些原因,經典的命運便有了上面這樣一個改變。而我的體會則與上述這個認識截然相反,經典的東西不但不能削弱,而且還應該進一步加強,為什么呢?下面就來講述這個依靠經典的理由。
經典對于中醫(yī)的學習和把握究竟重不重要?究竟應不應該必修?這一點如果我們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待它,就會很清楚。翻開歷史,我們看一看從張仲景開始直到清代,在這長長一千多年的歷史中,凡是在中醫(yī)這個領域有所成就的醫(yī)家,我們研究一下他的經歷,就會發(fā)現,大多數醫(yī)家都是從經典中走出來的,大多數醫(yī)家都是依靠經典而獲得了公認的成就。中醫(yī)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現象,不得不使我們去思考,經典為什么會具有如此大的魅力?盡管東漢以后,中醫(yī)的著述汗牛充棟,盡管這浩如煙海的著述無一不自稱是來自于經典,但是,從一定意義上說,它們無法替代經典,無法超越經典,甚至有時會成為我們認識經典內涵的障礙。所以,到了清代,陳修園和徐大椿這兩位大醫(yī)家,竟然呼吁要燒掉后世的這些書。當然,陳、徐的這個觀點過于偏激,但卻不妨礙我們從另一個角度認識中醫(yī)經典的意義。
從上面這個歷史事實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自古醫(yī)家出經典。古人的經歷如是,那么,近人、今人呢?只要我們翻閱周鳳梧等編著的《名老中醫(yī)之路》就會有相同的感受。就以大家最熟悉的蒲輔周老中醫(yī)為例,蒲老初出茅廬時,求診病人頗多,然有效者,亦有不效者。為此,蒲老毅然停診,閉門讀書三年。蒲老的三年閉關。將中醫(yī)的經典熟讀、精思、反復揣摩。三年后,復出江湖,遂能于臨證得心應手。以致成為新中國成立后首屈一指的大醫(yī)家。對這段特殊的經歷,蒲老深有感慨地說:“當時有很多人不了解我的心情,認為我閉戶停診是‘高其身價’,實際是不懂得經典的價值。”無獨有偶,著名中醫(yī)學家秦伯未先生亦強調,要做好一個中醫(yī)臨床醫(yī)生,每年應拿出三個月的時間來溫習經典。蒲老、秦老的經驗與誡訓,值得我們重視。
已故名老中醫(yī)林沛湘教授是我非常景仰的一位老師,林老不但理論上有心得,而且臨床的療效卓著。臨床上除內科疾病外,還善治婦科、兒科,甚至五官科的疾病。但,林老從未讀過內、外、婦、兒、五官這些臨床各科的書籍,他就憑一本《內經》治病。在一次講座中,林老深有感慨地說:“《內經》的東西,只要有一句話你悟透了,那你一輩子都吃不完!苯浀鋵τ卺t(yī)者的切身受用。林老的這個意思很清楚,《內經》的東西,一個問題,一句話你搞明白了,你一輩子都受用無窮。這是經驗之談、這是肺腑之言啊!大家想一想,這是不是經典獨具的魅力呢?一句話悟清了,都吃一輩子,那么,兩句話,三句話,甚至整部《內經》你都搞清了,那會受用多少輩子呢?從林老的這個切身感受,我們看到經典的這個后延性實在太大太大,它確實是一個早熟的文化,它確實是歷久彌新的東西。
要說服大家把這個逐漸被放棄的東西,把這個已經改為選修的東西,重新重視起來,是不容易的。因為大家已經習慣了用現代科學的思路來思考問題,總認為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我們怎么會認可經典能夠超越時空,超越時代,超越后世呢?這簡直是難以置信的,但,又是在傳統(tǒng)的許多領域中存在的事實。
我們要消除上述這個認識過程的障礙,仍然還得從理論的構建談起。前面我們討論過,中醫(yī)經典不是光憑一個理性思考構建的,還有一個內證過程,是兩者完美結合的產物。正是這樣一個完美的結合,構成了梁漱溟先生所稱之為的———人類未來文化的早熟品。而且這個未來,這個早熟的跨度異常之大,以至于我們現在還無法完全地理解這個理論,比如說形而上的這個領域,現代科學的涉及就相當少,很多東西我們無法說明,于是都歸之為迷信和偽科學。實際上,并不是這么回事,只是它已經超出了形而下這個器世界的層面,它的認識半徑不完全局限在形而下這個器世界。所以,你完全地用器世界的眼光來看待它,就難以完全地發(fā)現它。而造成這樣一個差異的原因,就在于它的這個實驗不是常規(guī)的外證實驗,它是內證實驗。
前面我向大家表述過,內證實驗的問題不好談,但是,要真心探討中醫(yī),這個問題不得不談。這里是對內證實驗的進一步申說。這個實驗不是靠買多少設備、多少先進儀器構建起來的,不是一個有形的實驗室擺在那兒,讓你看得見摸得著。它完全是通過艱辛訓練而構建起來的,是超越有形的東西。這就關系到一個潛能的問題。前些天翻閱《發(fā)現母親》這部書,作者叫王東華,這部書收集的資料很豐富。其中一個章節(jié)專門談到人的潛能問題,書中以植物為例,相同的種子,由于培養(yǎng)的條件不同,培養(yǎng)的過程不同,得出來的結果會相差很多。比如一棵西紅柿,我們在農村呆過的人應該有經驗,一棵西紅柿能結出多少個果呢?在沒看到這則資料以前,根據我以往的農村經驗,我在想,一棵西紅柿苗頂多可以結幾十、上百個,如果再培育得好一些,充其量不過幾百個吧,可一看到經過日本育種專家所培育的一棵西紅柿,竟然長出一萬三千多個果,不禁為之咂舌。當時這棵經特殊培養(yǎng)的西紅柿在日本展出,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創(chuàng)造了一項新的吉尼斯紀錄。大家可以思考這個現象,這是什么呢?這就是潛力!同樣一粒種子,由于栽培的方法不同,結果有這樣大的差別。從植物種子所包含的巨大潛力,我們可以聯(lián)想到,人的潛力有多大?大腦的潛力有多大?這個大是難以計量的。
所以,從理性上我們完全可以推斷這個內證實驗的存在,經過特殊的“培育”過程,這個內證的條件是完全可以獲得的。有了這個條件,就可以自在地進行建立經典所需的各種內證實驗。內證實驗加上理性思考,這個經典就建立起來了。但是,經典的理論形成以后,后世的人往往就只學習這個理論,而不去親身感受這個內證實驗過程,久而久之,由于沒有有意識地培養(yǎng)這個內證能力,內證的條件逐步喪失,人們甚至不相信有內證實驗的存在。但,在早期,像張仲景的那個時代是不會懷疑這樣一個內證實驗的。所以,張仲景在《傷寒論》的序言中以“余宿尚方術,請事斯語”來結尾。張仲景這里的方術,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指的內證,這一點是有史可查的。我們可以查閱《漢書》、《后漢書》的方術列傳,就可以知道,方術在很大的程度上是談內證的術。
時代越往后走,人們對這個內證術,這個內證實驗過程就越來越模糊,宋明為什么會有理學產生呢?很顯然,到了這個時候,對內證的認識已經很不清楚了,所以,只能在理上,在思辨上繞圈子.理學的產生究竟是不是由于內證的失傳,這可以從宋明人對“格物致知”的理解來作出判斷。“格物致知”在這里不準備作申說,但有幾個基本的原則應該弄清楚。首先“知”不是通過學習或深入分析而得到的一般性知識。這個知是覺的意思,也就是前面講的心明的狀態(tài)。知是覺的意思。就是要靠這個心明,這個覺,才能進入內證的狀態(tài),才能進行內證實驗。那么,這個心明怎么來?通過格物來,格物不是像宋明人說的窮究物理,格物是要遠離物欲(顏習齋嘗釋格物之“格”同“手格猛獸”之“格”意),這是一種精神境界,只有獲得了這個境界,才有可能進入內證的狀態(tài)!案裎铩笔沁h離物欲;“致知”就是致智。這個境界儒、釋、道都有?鬃诱f的“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其實就是講的這個境界!洞髮W》里講:“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贝蠹蚁胍幌,這個止,這個定,這個靜,這個安,如果不“格物”行不行?你不“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成天的物欲橫流,想著這個股票要漲了,那個股票要跌了,你能夠止、定、靜、安嗎?不能的話,怎么能得?怎么致知?在道家那里,老子講:“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睋p什么呢?實際上就是損物、就是格物。而格物在fo教里,則顯然指的是遠離一切世間八法。所以,格物在儒、釋、道里都有所指,所指的層次雖然有差異,但大體的意義上是相近的,這個與宋明的認識顯然是兩碼事。要獲得內證的能力,格物是一個最基本的條件。這個條件不具備,或者弄錯了,內證就無從談起。
宋明人將格物作細微地分析講,作窮究講,僅此一途,已見他們不明內證,已見他們沒有實驗了。
所以,到現在我們就容易看清楚,為什么中醫(yī)的有些問題我們不容易弄明白?為什么我們總是很難正視經典的價值?對中醫(yī)的很多東西總是抱有懷疑,為什么呢?因為我們少了內證這只眼睛。這實際上是造成我們認識障礙的一個關鍵因素。因此,我們要想對中醫(yī),特別是對中醫(yī)的經典,獲得一個比較公正的認識,首先得從思想上掃清這個障礙。
前面我們強調了理論認識的重要性,為什么要強調這個問題呢?因為現在與過去不同,過去許多名醫(yī)走上學醫(yī)的道路,并不先需要一個理性過程,他們是直接從感性開始的。感性這個東西很奇怪,力量很大,一旦感性的動力確定了,其他問題都好解決。古人大都是從這上面走上學醫(yī)道路的。像張仲景一樣,他是“感往昔之淪喪,傷夭橫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采眾方”,而《針灸甲乙經》的作者皇甫謐以及其他醫(yī)家都有類似的情況,都是從這樣一種感性中獲得動力,從而發(fā)奮學醫(yī)的。
但是,現在大家來分析一下自己,看看我們有沒有這個動力?我看大家并沒有這個動力,即便有,也是模糊的。大家看看自己是怎么到中醫(yī)學院來的。高考分數達不到清華、北大,達不到重點線,甚至入不了一般高校,于是就上了中醫(yī)學院?挤植粻帤,無可奈何,這就上了中醫(yī)學院。有沒有能上清華、北大的分數而來報中醫(yī)學院的呢?我看沒有!大家就是以這樣一種心態(tài)來學中醫(yī)的,一種良性的感性動力根本就沒有,這個中醫(yī)怎么能學好?現代科學需要高素質的人才,中醫(yī)也需要高素質的人才。
我?guī)煾冈浂啻胃艺劦,中醫(yī)不是一般人所能學的東西,必須具有北大、清華這樣的素質才有可能學好中醫(yī)。而宋代的林億、高保衡亦持如是觀點。他們在《重廣補注黃帝內經素問》序中言:“奈何以至精至微之道,傳之以至下至淺之人,其不廢絕,為已幸矣!爆F在的情況就是這樣,高素質的人對中醫(yī)不屑一顧,低素質的人,壓根兒又學不好中醫(yī),所以,其不廢絕,為已幸矣!這種情況如果不從根本上改變,中醫(yī)怎么繼承?怎么發(fā)揚光大?
高素質的人為什么瞧不起中醫(yī)?這與環(huán)境的關系很大。現在大家身邊所感受的都是現代文化的氣息,都習慣了用一種文化視角去看待問題,去思考問題,所以,從感性的層面講,很難產生對傳統(tǒng)、對中醫(yī)有利的動力。正因為如此,我們強調理性,要從理性的層面來分析,通過這個分析,幫助我們尋找傳統(tǒng)的感覺,建立感性的動力。
文化實際上是多元的,不局限在一種模式里,只是現在大家業(yè)已習慣了這么一種模式,就用這么一種模式的東西去看待一切,其實,這是局限的、片面的。大家現在已經習慣了的這種文化實際上就是現代科學文化,或簡稱科學文化。這種文化有它鮮明的特點,就是它的時代性很強,時代進步,它也進步,真可以用日新月異這句話來形容。大家可以感受一下自己身邊的一切是不是這樣?看看前十年跟這十年有什么差別?差別太大了。正因為我們很鮮明地感受到了這一切巨大的變化,所以,我們會很自然地認為一切文化都是如此,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時代進步了,一切文化都在進步,新的文化總比舊的文化強,古老的東西落后于今天的文化,這是必然的。有了這個認識他們怎么會瞧得上中醫(yī)?怎么會重視經典?
我們說文化的多元性,就是說文化不僅僅局限在上述這樣一個模式里。當然現代科學文化在迄今為止的這樣一個階段里,都讓我們感受到它是隨著時代的進步而進步的。是不是其他任何文化都有這個特性呢?比如藝術文化,是不是時代進步了,藝術這門文化也一定進步了呢?我們不用專門從事藝術研究,只要粗略地回顧一下中外的藝術歷史,就可以確定根本不是這么一回事。以詩詞為例,比如說唐詩,以唐詩這樣一種格律體裁的詩,在唐朝這幾百年里已占盡風光,是不是到了宋代,這樣一種詩又有進步了,又有發(fā)展了?當然不是這樣。古人知道,詩寫到唐的份上,詩機已然讓他們占盡,要想再超過唐詩,幾乎不可能了。于是宋人學聰明了,他們不再在唐詩里繞圈子,而轉往另一個方向,宋詞也就這樣形成了氣候。同樣,元曲也是類似的情況。這是詩詞方面。那么,音樂呢?繪畫呢?情況也差不多。在維也納,每年元旦都要舉行新年音樂會,音樂會演奏的都是什么曲目呢?幾乎都是大小施特勞斯的作品。演奏這些曲目并不僅僅為了紀念,作品的水平擺在那兒。像貝多芬、柴可夫斯基,這樣的頂級音樂家所代表的音樂水平,是不是過若干年、幾十年、幾百年就一定有發(fā)展,就一定會有超過這個水平的音樂出現呢?至少搞音樂的人都很清楚,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這樣的階段。音樂也好,繪畫也好,詩歌也好,在這些領域的文化,確實不像科學文化,存在線性發(fā)展的規(guī)律,它們往往是非線性的。一個高峰出現后,若干年、幾百年,或許會出現另一個高峰,但,這個峰的峰值并不一定能超過前一個。一個是線性,一個是非線性。一個是直線向前發(fā)展,一個是曲線徘徊。很顯然,這個文化的層面和模式都很不相同。
除了上面兩個層面的文化以外,還有一個特殊的文化,就是古代形成的一些文化,比如fo教文化。fo教文化誕生于公元前四百余年,由印度的悉達多太子釋迦牟尼所創(chuàng)立。與其他文化,特別是與科學文化截然相反,釋迦fo沒有預言他所創(chuàng)立的這門學科會不斷發(fā)展壯大,相反的,他以一種反常規(guī)的模式預言了他的學科的三個不同階段,那就是正法時期,象法時期,末法時期。此處我們暫且不去從專業(yè)的角度分析,為什么這樣一門特殊的學問會走這樣一條不同尋常的路子?這個原因我們暫且不去討論。我們只要清楚這個現象是確鑿的就行了。另外,像道家的文化,儒家的文化,實際上,它也跟fo教的這個模式差不多,它也是創(chuàng)立以后就處于實質性的鼎盛階段,然后逐漸走向衰落,乃至于到現在名存實亡。
所以,文化是多元的,并不僅僅局限在一個模式里面。若都是以發(fā)展的眼光看問題,那也不一定符合事實。在上述這些文化層面里,中醫(yī)究竟屬于哪一個層面的東西,或者三個層面兼而有之,這一點需要我們開動腦筋去思考。我的意見,中醫(yī)至少不是局限在科學文化這一個層面的東西。所以,光從這一個層面去看待它,研究它,就難免會出問題。對于中醫(yī),有些時候需要向前看,有些時候需要向后看。我常說,中醫(yī)究竟屬于什么樣的文化,我們觀察自身也許就會有答案。你可以觀察,在你那里,中醫(yī)究竟是一個么情況?是發(fā)展了,還是倒退了?你是高等學府的畢業(yè)生,甚至還是研究生、博士生,如果你的中醫(yī)很棒,理論和實踐都沒有問題,對經典的理解無有障礙,那也許中醫(yī)在你那里是發(fā)展的,是一種線性的模式。如果情況反過來,你的中醫(yī)不怎么樣,理論不怎么樣,臨床也解決不了問題,特別對于經典一竅不通,那中醫(yī)在你那里就成問題,就倒退了,就是另外一種模式。所以,在這里要特別強調自知之明。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對于經典的認識,對于經典的評價,那是要講受用的,對經典沒有覺受,那說出來的必定是空話。所以,我奉勸那些欲對經典發(fā)表意見的人,一定要三思而后言。否則你的底線在哪兒,人家一望便知。對于這個問題的認識,孔子在《系辭》中的話說得很好:“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苯浀涞臇|西確實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當然,還有一句話,在這里不好說出來,不過,大家可以仔細去琢磨。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愚者見之謂之愚……現在經典改選修了,為什么改選修呢?當然是它的重要性、必要性下降了,當然是在某些人眼里,經典的“仁”、“智”成分不夠了。另外一個支持經典改選修的依據就是搞民意調查統(tǒng)計,弄幾百份,甚至上千份問卷,要大家在上面打“√”或者打“×”,結果許多人的確在經典的一欄里打了“×”,這個結果經過統(tǒng)計處理好像有意義,因為多數的人認為經典的意義不大,可以改為選修。但是,如果按照孔子的標準,這樣的調查有可能沒有絲毫意義。為什么呢?因為這是一門見仁見智的學問,你是仁者你方能見仁,你是智者,你方能見智,如果你什么都不是,你怎么見得到經中的“仁”、“智”?那你當然會說經典沒啥意義,甚至選修都可以不要。前面我們不是說學習經典要有覺受嗎?覺受沒有生起你絕不會說經典的好話。所以,這個對象問題很重要,不是你隨便拿一個人來問話,都可以反映真實。
舉個例子,像中國古代的四大文學名著,“三國”、“西游”、“水滸”、“紅樓”,前三部我都讀過不只一次,可是“紅樓”呢?我很想讀它,也看過不少名人的贊許,特別毛澤東就非常推崇這部名著?墒俏颐看巫x它,讀到幾回,最多十幾回就讀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至今我連這部名著也沒能通讀一遍,只知道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設想如果紅學的東西問到我,那會是什么結果呢?我前面曾經跟大家介紹過我們學院的已故名老中醫(yī)林沛湘教授,在林老那里,現代的內、外、婦、兒這些書可以不讀,但是《內經》卻不可以不讀。林老不讀內、外、婦、兒,他就憑一部《內經》?墒莾、外、婦、兒的病,他都治得很漂亮。如果問卷問到林老那里,大家可以想一想他會是怎么回答。
所以,像經典這樣一些見仁見智的學問,我們在征詢它的意義時,一定要注意對象,不是你認為經典沒什么就沒什么,你認為經典沒什么,恰恰證明了你在經典中沒有得到什么。人家下海發(fā)了財,成了百萬富翁,偏偏你下海不但沒賺到錢,反而虧本,那你當然說下海不好。經典的意義實際上也是這么回事。
上面我們從文化層面的角度來談經典,目的就是想說明,經典的年代雖然久遠,但,它不一定就過時了,就落后了。所以,大家不要輕易地否定它,遺棄它。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們現在強調二千年前的經典,大家還是會擔心,這是否在守舊?因此,對于新、舊這樣一個概念,大家還是應該從多層面去看待。
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的序言中談到:“上古有神農、黃帝、岐伯、伯高、雷公、少俞、少師、仲文,中世有長桑、扁鵲,漢有公乘陽慶及倉公。下此以往,未之聞也!睆堉倬霸谶@段文字所顯示的資料,提醒我們注意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正值經典產生,或愈是接近經典的年代,名醫(yī)、大師愈多?而為什么一旦遠離這個時代,名醫(yī)、大師就“未之聞也”?這個現象值得我們去思考。所以,我們現在強調經典的重要,并不是為了其他什么,而是明知我們在時間上離經典愈來愈遠了,但是,能否通過有效的學習,使我們在實質上接近它呢?接近它,其實就接近了這些大師,我們通過學習經典,最后把我們自己造就成了雷公、少俞、少師,這有什么不好呢?我想這是我們學習經典的最根本的意義。
張仲景在序言的下一段文字中接著談到:“觀今之醫(yī),不念思求經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始終順舊。”從這段文字我們可以看到,仲景在1700年前已經清楚地說明了什么是守舊,什么是創(chuàng)新。當時的醫(yī)生中,各人只抱守家傳的一點經驗,這就叫守舊;而反過來呢?能夠“思求經旨,演其所知”,這就是創(chuàng)新。所以,我們學習經典,學習《內經》、《傷寒》這些著m.gydjdsj.org.cn/Article/作,完全是為了“演其所知”。演是什么意思呢?演就是推演、擴大、發(fā)展、延續(xù)的意思。能夠把我們那點局限的知識發(fā)展、拓寬開來,能夠發(fā)揚光大它,這個東西就是經旨。只有真正地把握傳統(tǒng),才能真正把握現代,F在我們老說中醫(yī)要創(chuàng)新才有出路,但,你憑什么去創(chuàng)新呢?所以,搞經典完全不是守舊,而是為了創(chuàng)新。這一點你學進去了,你就會有體會,這個過程究竟是不是創(chuàng)新,你會有感覺,臨床實踐上也會有印證,光是口說還不行。
我經常談到,做學問要學會“喜新而不厭舊”,這也是孔子的一個思想?鬃铀f的,做學問的一個關鍵就是:“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大家好好琢磨這句話以后再來做學問,不管你做什么學問,西醫(yī)也好,中醫(yī)也好,我看就會有著落。
學,學什么呢?學就是學習過去的、現在以前的東西,實際上就是舊有的東西,只是這個舊的程度有不同而已。光學現有的東西行不行呢?這種為了學習而學習,孔子認為那是罔然。所以,光是學了很多東西,知識積累了很多,哪怕你成了一部活字典,那還是不行。有知識,不一定有學問。古人的這個認識是很有道理的。所以,孔子說學了還要思,思是什么呢?思就是一個組合的過程,通過這個組合,各種材料,各個部件逐漸碰撞、接觸,融合成新的東西。因此,這個過程實際上就是創(chuàng)新的過程!跋残隆边@是每個人的習性,但,新不能憑空來,新是從舊中來,所以,“思而不學則殆”。沒有材料,我們怎么搞建筑?學習經典亦是如此,要想有收獲,就得這樣去做。不這樣做,光學不思,你哪會有收獲,當然是白打工,罔罔然!現在聽許多人說《內經》、《傷寒》沒什么,不是丟在一邊,就是束之高閣,心里面很是難過。這樣寶貴的東西,他們卻說沒什么,怎么不叫人痛心。所以,學經典必須要即思即學,即學即思。
我們說經典的意義再怎么強調也不過分,這是有實義的。這里我想給大家講兩個我經歷的故事。
1998年上半年,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南寧附近賓陽縣上的一位老中醫(yī),老中醫(yī)名叫廖炳真,我喜歡稱呼他廖老。廖老從醫(yī)幾十年,在某些病的治療上有獨到的經驗,但更使我感到佩服的是廖老的醫(yī)德與人格,所以,我很喜歡去拜訪廖老。而廖老亦視我為忘年交,有什么心得都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我。一次,廖老給我講蛇傷的治療,在舊社會,有些江湖郎中治療蛇傷往往都會留一手,這一手的方法很巧妙,讓你根本沒有辦法察覺。郎中給你治蛇傷,很快就把蛇毒治住了,讓你沒有生命危險,很多癥狀也消除了,可就是有一點,傷口老不好,隔上一段時間傷口又腐爛,你又得到郎中那兒買些藥,管上兩三個月,就這樣拖上一年半載,甚至更長的時間。在江湖上,這叫郎中釣病人,病人養(yǎng)郎中的招數。但是,這個竅門被廖老從父輩那里探知了。竅門就在忌鹽,如果讓病人忌鹽幾天,再吃上幾劑解毒、生肌的藥,傷口很快就長好,而且不再腐爛。就這么一點奧妙,可要是你不知道,你會被折騰得夠嗆。
聽過廖老的這席話后,我就在琢磨,這不就是《內經》的東西嗎?《素問·金匱真言論》上說:“北方黑色,入通于腎,開竅于二陰,藏精于腎,故病在溪,其味咸,其類水,其畜豕。其谷豆。其應四時,上為辰星,是以知病之在骨也。其音羽,其數六,其臭腐!蹦I家的臭是腐,所以,凡屬腐爛一類性質的病變都與腎相關。腎病需要忌鹽,“多食鹽則傷腎”,這既是《內經》的教證,也是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的常識,蛇傷引起的傷口腐爛,忌鹽幾天,再吃幾劑普通的中藥,傷口便從此愈合,這是一個多么神秘而又極其簡單的事實。經典的東西就是這樣,沒有揭開時,它非常神秘,揭開了,又這么簡單,這就是至道不繁!這些東西,百姓日用而不知。像這些江湖郎中,他絕不知道,他留的這一手,原來是《內經》的東西。這就是君子之道。
還有一件事,就是廖老治骨癌的經驗,骨癌在所有的癌癥里,疼痛是最劇烈的。而且這個疼痛往往很難止住,就是用上麻醉劑,效果也不見得理想。而廖老對這個疼痛有個撒手锏,雖然骨癌最后不一定都能治好,但是,這個疼痛卻能很快地消除,這就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病人的痛苦。廖老用的是什么藥呢?就是在一些草藥里面加上一味特殊的東西,然后煎湯外洗患處,洗幾次以后疼痛就能逐漸消除。這味特殊的東西很靈驗,加上它就很快止痛,不加它完全沒有這個效果。得其用者,腐朽亦能神奇。這樣特殊的東西是什么呢?就是棺木的底板上長出的一種東西。過去人死了,用的是土葬,把尸體放在棺材里,再埋在土里,埋下去以后,這個尸體就逐漸腐爛,腐爛的這些東西就往下滲,滲到棺木的底板上,連同木質一同腐壞,上面這個東西就是感受這個腐氣而生的。大家可以閉目沉思片刻,在所有的腐氣里面,還有比人的尸體腐臭更厲害的嗎?所以,說到腐字,應該到這里就打止了。既然這個東西是感受這樣一個腐氣而生的,那么,按照上述《內經》的教言,它與腎的病變就有一種非常特殊的親緣關系,所以,用在骨癌上有這樣特殊的療效。后來我問廖老,是誰告訴您用這個方法的?廖老也說不出所以然,這個方法既沒有傳承,也沒有理論的依據,廖老只是覺得骨癌是個怪病,而上述這個東西也是個非常的東西,那就以怪治怪吧,可萬沒想到有這樣好的效果。當我將上面的那段經文翻給廖老看時,廖老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又是《內經》的東西。
上述這兩個事例,雖然都比較特殊,但,都可以從《內經》里面找到教證。當然,這個過程是被動的,事情發(fā)生了才去找依據,但這個被動的過程讓我們感受到了經典的內涵,經典的潛力。讓我們對經典的每一句話都感到不可小視,如果我們對經典建立了這樣的信心,然后變被動為主動,利用經典去主動思考一些東西,很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所以,我堅信,我們從《內經》里面,必定能夠找到解決艾滋病的方法。
另外,我再講一件相關的事情,幾年前有兩本書曾經引起很大的轟動,一本是美國人寫的《學習的革命》,一本是日本醫(yī)學家春山茂雄博士寫的《腦內革命》。尤其是后者引發(fā)了世界范圍內的腦研究熱潮!赌X內革命》這部書的一個焦點問題就是探討如何提高大腦的效率,喚醒腦細胞的巨大潛能。而這個焦點又集中在如何引發(fā)大腦的α波,如何激活內啡呔的分泌。在增加內啡呔的分泌,使大腦處于更多α波狀態(tài)這個關鍵環(huán)節(jié)上,春山茂雄博士總結并提出了許多有效的方法,其中包括運動方面,飲食方法和調節(jié)心身方面。在飲食方面,春山茂雄博士的研究顯示,在日本所有的常用食品中,惟獨有一種日本人很鐘愛的食品,在促進內啡呔分泌方面獨占鰲頭。這種食品,類似于中國的豆豉,就是大豆經過發(fā)酵以后制成的,這是日本人每天早餐必備的食品。這種食品為什么對提高大腦功能有這樣獨特的作用呢?打開經典我們才發(fā)現,答案還是在《內經》里面。
上過《中基》大家都很清楚,這個屬于神經系統(tǒng)的腦,與腎的關系最密切,有道是:“腎主骨生髓,髓通于腦!彼,要想改善和提高腦的功能,從中醫(yī)的角度來思考,就要設法從腎入手。這是一個基本的方向和原則。這個方向確定后,那就好辦了。還是上面的《素問·金匱真言論》的那段話,腎的谷為豆,其臭為腐。腎之谷為豆,這個很好理解,大家只要拿一顆豆瞧一瞧,你就明白了,豆的外形與腎怎么樣?簡直一模一樣,只是縮小了。所以,豆與腎有一種非常的關系,這是不難理解的。另外,經過發(fā)酵的豆,使上述這個“親情”關系又密切了許多。為什么呢?因為發(fā)酵,實際上就是一個腐質化的過程。所以,發(fā)酵以后的豆,對腎的作用更大了,對腎的作用大,當然對腦的作用就大,這就從經典的角度印證了春山茂雄的研究。
上面這段短短的經文我們已經用它來說明了三個事情。當然,還可以繼續(xù)地說下去,從這個過程,我們應該可以感受到一些經典的魅力。事情不管你再復雜,不管你再怎么變化,似乎都沒有逃出經典,這就叫“萬變不離其經”。
講到經典的意義,我還有一個切身的感受,就是經典與智慧很有關系,它不僅僅是一個知識問題。如果大家以為研習經典僅僅是為了增加一些知識,那經典的意義當然就不大了。
知識多了不一定就有智慧,知識多了,也不一定學問就高,這個關系大家應該搞清楚。知識和智慧的區(qū)別。而讀經典卻確實能夠提高智慧和學問。所以,我經常說,學問是從讀經開始的。在這一點上很多人都有共識。
現代的腦科學研究認為,人的左腦是邏輯腦,主管語言文字、邏輯思維,人類所使用的大部分都是左腦。而右腦是直覺腦,這右腦大部分時間是在閑置,當然,這與科學講求邏輯是有關聯(lián)的。近些年的腦科學研究表明,人們已漸漸地把目光瞄向右腦這塊處女地,如上面提到的春山茂雄的《腦內革命》就較多地闡述了這個問題。實際上,大腦處在較多的α波狀態(tài),就是一種喚醒激活右腦的狀態(tài)。
對于上述這個左右腦,我喜歡用另外一個概念來描述和定義。左腦,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邏輯腦定義為現代腦;右腦,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直覺腦定義為傳統(tǒng)腦。所以,左右腦之間的關系,實際上就是現代與傳統(tǒng)的關系。
具體地說,現代腦的涵義是什么呢?所謂現代腦就是這一世的腦,或者稱現世腦,自從你生降到這個世間,與你相關的一切信息就貯存在這個腦里。所以,如果從信息的角度來看這個左腦,它的信息容量有多大呢?就與這一輩子的經歷有關。經歷的時間長短,這個要看每個人的壽命,經歷事情的多少,這個要看每個人的閱歷。但,總起來說,與它相關的信息就只是幾十年,至多百年。這是左腦的大體情況。那么,傳統(tǒng)腦呢?傳統(tǒng)腦的信息要大得多了,可以說人類歷史上所經歷的一切,都有可能與右腦發(fā)生聯(lián)系。所以,右腦所貯存的東西,或者說與右腦發(fā)生聯(lián)系的這些信息,這些經驗,就不僅僅是這幾十年,這百年。這個信息關聯(lián)的跨度可能是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甚至若干億年。而且這個信息,這個經驗不是個體的,有可能是整個人類文明的整合(這有點像道金斯所謂的“覓母”)。如果我們借用一個藏傳fo教的概念,這個右腦,也可以叫做伏藏腦。什么叫伏藏呢?伏就是埋伏潛藏,藏是寶藏,人類無始以來的文明寶藏都潛伏在這個右腦里。如果從意識的角度,我們也可以說,人類無始以來的意識寶藏都埋伏潛藏在右腦里。我們這樣來對比左右腦,就知道這個差別太大,大到難以形容的程度。只可惜現在大多數人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他們只知道現代腦,而沒能認識傳統(tǒng)腦,進而想方設法去開發(fā)它。
大家可以思考,認識右腦,進而開發(fā)右腦,這是一個什么概念。這是真正地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我們站在這個基礎上往前走,與我們僅僅依靠個體的,非常局限的這幾十年,這是一個什么量級的差別?所以,認識、研究左右腦,這個意義太大了,大家不可小視它,也不要當作天方夜譚,這絕不是天方夜譚!我們從《腦內革命》的研究,已經可以看到這方面的可喜苗頭。而更值得關注的是,俄羅斯生物學家亞歷山大·卡緬斯基在近期得出結論,人的記憶除了我們所知的神經記憶之外,尚有一種遺傳記憶和免疫記憶。其中,遺傳記憶又被稱為“自然界的儲備基金”,這與我們前面所稱的“伏藏腦”有極為相似的地方。人是傳統(tǒng)與現代的完美結合體。
學醫(yī)的人都大體知道大腦的結構,在左右腦之間有一個溝通和聯(lián)結兩側大腦的結構,這個結構叫腦胼體。腦胼體的存在說明左右腦之間的聯(lián)系是必然的,右腦的信息完全可以通過適當的方式交換到左腦而為其所用。所以,傳統(tǒng)與現代的結合也是必然的,這里面有生理結構作基礎。我這一節(jié)的題目叫“讀經開智”,閱讀經典為什么能開智慧呢?其實這個意義就體現在上述這個過程。有效地
閱讀經典、研究經典,可以幫助我們挖掘伏藏,可以幫助我們打開上述的伏藏腦,從而讓人類文明的共同寶藏源源不斷的流向個體。這個過程如果實現了,大家想想,怎么會沒有智慧?怎么會沒有學問呢?大家如果從這個高度去認識經典,經典就有意義了,經典就容m.gydjdsj.org.cn易學進去了,這是真正的源遠流長!愿意開取你的伏藏嗎?
當然,現在許多人不但不會對我們上述的觀點表示贊許,而且還會嗤之以鼻。因為他們一提到傳統(tǒng)就喜歡跟現代對立起來,以為傳統(tǒng)的東西都是阻礙現代的,都應該拋棄。其實,這樣的認識是沒有真正地認識好傳統(tǒng)。在門外談傳統(tǒng),對它望而生畏,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臺中師大的王財貴教授有一句話說得非常到位:“凡是將傳統(tǒng)看成是包袱的人,不是懦弱者,就是敗家子!”希望大家能以懦弱者和敗家子為戒。傳統(tǒng)怎么可能是包袱呢?它是資本!通過適當的“投資”,它可以發(fā)展和壯大我們的事業(yè)。
下面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討論經典,可以分三方面談:
一提起經典,一提起傳統(tǒng),大家都免不了會想到一個問題,就是文化的保守性問題。以為現代文化必然都是開放性的,而經典的、傳統(tǒng)的文化,必然帶有保守性。中國為什么落后?中國為什么沒有產生近現代科學?甚至中國的科學家為什么沒有拿到諾貝爾獎?這些似乎都與我們的文化有關,都是我們文化中固有的保守因素造成的。這樣一來,傳統(tǒng)的東西當然就成了障礙。但,事實究竟是不是這么回事呢?如果我們對傳統(tǒng)的文化持這樣一種見解,那就是太不了解我們的文化了。1998年度,又有一位香港的華裔科學家摘取了諾貝爾化學獎的桂冠,在一次座談會上,楊振寧博士專門就此談到了大陸的科學家為什么至今仍未有一位問鼎諾貝爾獎。他認為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受儒家文化保守性的影響。在中國,諾貝爾獎的缺失究竟是不是儒家的責任?在這里,我想單就儒家文化的保守性問題提出來與楊振寧博士商榷。
認為儒家文化有保守性,我想楊教授的這個觀點是很有代表性的,F在要是抽問10個人,起碼會有9個人這樣回答。但是,儒家文化究竟有沒有保守性呢?有保守性,你要拿出證據;沒有保守性,你也要拿出證據。這個證據從哪里找呢?當然要從孔子那里找,當然要從正宗的儒教文化里找。
《論語》是儒家文化的重要經典,我們翻開《論語》,哪一點體現了儒家文化的保守性呢?這一點我們似乎看不到。而相反的,我們看到了它的另一面,它的開放性。
《論語》的第一篇是“學而”,也就是談論學習方面的問題,一門文化它有不有保守性,它是不是固步自封,很重要的就是看這個學習的方面。在“學而”篇里,孔子開篇即言:“學而時習之,不亦說(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孔子開篇的這段教誨,實際上道出了治學的三大竅訣。
第一竅訣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悅)乎?”大家不要小看了這個竅訣。它不僅僅是學習了知識,要經常安排復習的問題,大家都經歷過復習,大家回想一下,學習了,復習了,是不是就產生了快樂呢?是不是就有喜悅呢?當然,時習之還不僅是指復習的問題,更多的是指實踐的問題,用的問題。儒家的學問就是重行的學問。大部分經驗告訴我們,學習這個過程是枯燥的,要不然,怎么會說:“學海無涯苦作舟”呢?所以,在學問海里沒有幾個人能堅持下去。為什么呢?因為沒有見到“悅”。沒有見到“悅”,那學習就是件苦差事,吃力不討好,哪個愿意去做?前些年為什么那么多人下海經商,原因就在這里。海里面有“悅”,書里面沒有“悅”。有幾個人能見到書中的玉女,有幾個人能見到書中的金屋呢?所以,學問能不能真正地活到老學到老,關鍵的就要看他有不有這個“不亦說乎”。這個“不亦說乎”在學問上叫“學樂”,要有學樂融融,在fo道里叫“法喜”,要法喜充滿。初學的修行僧,為什么叫苦行僧呢?因為這個過程非?,幾乎沒有樂趣可言,全靠一個信念在維持。所以,這個階段戒律很重要,要靠這個戒律來約束,否則堅持不下去。而一旦邁過了這個階段,學以致用了,在用中有了樂趣,有了感受,真正產生了法喜,到了這個境界,那完全就不同了。你不用再擔心你的信心會退失,不再需要用什么東西來強迫你、約束你修持,你會自然而然地去行持菩薩道。修行變成了你的生命,修行變成了你的生活。這又叫無勤而作。所以,學問能不能做下去?修行能不能搞下去?這個“學樂”、這個“法喜”是非常關鍵的因素。這第一個竅訣就是講的你要設法獲得這個東西,這樣你的學問就有了基本的保障。學習為什么一定要講興趣呢?興趣就與這一竅訣有關。
第二竅訣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在“學而”篇里講“朋”,顯然這個朋不是講的一般的酒肉朋友,或義氣朋友。這個朋友是與學習有關的朋友,是有志于學問的這么一幫人。古人講:同門為朋,同志為友。但,這個同門我們不應該狹隘地去看,同一個師門才叫朋,這個同門是廣義的,同一個學門都叫朋,也就是凡有志于學問的都是朋。朋從遠方來,這個遠方有可能指省外、有可能指國外,有可能來自秦國,有可能來自趙國,當然也可能是楚國、燕國,甚至是偏邦。這些來自不同國度的學人自然帶來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學問。與他們在一起交流,吸取新鮮血液,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嗎?按照今天的地理觀念,這個遠方為什么不可以指西方,為什么不可以指美國呢?所以,孔子的這第二個竅訣明明是在講學習就要善交流,就要有開放。保守和自封會有什么后果呢?孔子告誡說:“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边@是第二竅訣。
第三竅訣是“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個竅訣也很重要,它講的是做學問要能耐寂寞。這個竅訣對于做傳統(tǒng)的學問,特別是像中醫(yī)這樣的學問尤其重要。學中醫(yī)要是不能耐寂寞,三年二年就想出名,就坐不住了,那我勸你盡早改行,改個什么金融或電子,也許會更適合你。學中醫(yī)要能夠沉潛下來,十年、二十年人不知你都不慍,這樣才有可能學好中醫(yī)。
做學問一要講興趣,要有學樂,學習要想堅持下去就必須有這個東西;二要開放,要交流,不能固步自封,孤陋寡聞;三是學問要做得深,要真正成為學問家,就必須能耐寂寞。大家想一想,這三條能夠少嗎?一條都不能少!從孔子給出的這三大竅訣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儒家文化哪有一點保守性呢?根本沒有!
以上我們是講道理,講理論依據,下面我們可以擺事實。大家知道中國文化主要有三大塊,就是儒、釋、道。其中儒、道是土生土長的本土文化,而釋家則是完完全全的外來文化。三者之中,儒家始終是主導文化。講三家文化,大家就應該留意一個問題,釋家文化是怎么傳入我國的?這個異域文化的傳入說明了什么?
儒教祖師孔子出生于公元前551年,fo教創(chuàng)始人釋迦牟尼的出生年代亦大致相近,約在公元前565年。fo教最早傳入中國的時間,約在公元前2年,即西漢哀帝元壽元年,距孔子不過400余年的時間。這正是儒家文化非常鼎盛的時期,儒家文化是主流文化,皇帝老子就以這家文化來治理天下?梢哉f,在這個時期,儒家文化是說話算數的。大家不妨思考一個極簡單的事實,如果儒家文化是一門保守性很強的文化,如果儒家文化固步自封,那么,在這個時候,fo教這個異域文化有可能傳入中國嗎?簡直一點可能也沒有!就憑這個事實,已經足以說明儒家文化是一門開放性、吸納性很強的文化。哪有一點保守可言?說儒家文化保守,很顯然,這個儒家文化已然不是孔子所創(chuàng)立的這個文化,而是被后世的這些徒子徒孫們歪曲了的這個文化,這哪能算是儒家的文化呢?所以,要了解儒家,就一定要到孔子那里去了解,這才算正宗。同樣,要學正宗的中醫(yī),也一定要從經典著手,這就避免了以訛傳訛。這是我們強調學習經典的另外一層意義。
談到經典的特殊,以及它與現代的差別,我們可以作一個很形象的比較,就是古典音樂與流行音樂的關系。大家可以感受一下,古典音樂與流行曲在現代是一個什么情況?
我們可以設置一個問卷,在年輕人當中,甚至擴大到整個人群中去調查,看喜歡流行音樂的有多少?喜歡古典音樂的有多少?我感覺這個問卷不問即知,喜歡流行音樂的占絕大多數,喜歡古典音樂的寥寥無幾。大家可以看一看港臺歌星,大陸歌星的演唱會,歌星往臺上一站,眼睛一閉,臺下人山人海,群情亢奮,有時簡直到了瘋狂的地步。而演奏古典音樂呢?情況就大不相同了,演奏廳里靜悄悄的,人也少得多,最多在一曲終了,有些掌聲,這個反差太大了。
現代的人為什么喜歡流行歌曲?為什么不喜歡古典音樂?這是非常值得思考的問題,這反映出了現代人的內心世界。透過這個現象我們可以發(fā)現許多問題。流行歌曲在過去叫做下里巴人,它是一種很淺白的音樂。比如唱愛情的歌,它似乎把什么都唱出來了,愛得死去活來,愛得發(fā)瘋,不管你在什么時候,什么心態(tài)下,你一聽都會知道它是首愛情歌曲?墒枪诺涞囊魳纺?情況就不同了,比如我們聽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你不靜下心來,你不認真的去感受,你根本就不知道這首樂曲的主題是什么。
音樂和歌曲都是為了抒發(fā)內心,表達志意。流行歌曲較古典音樂在表達上雖然更加直截了當,但是,正如古人所說: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對于很深沉的內心世界,對于復雜的感情,這種很淺白的旋律是沒有辦法表達的。可是大家為什么還要這樣偏愛它呢?從這樣一個喜好,我們可以感受到,現代人的浮躁心理,現代人的急功近利。他們只喜好吹糠見米的東西,做什么都要立馬見功,而不愿意靜下心來感受什么,體悟什么,這種情況令人憂心。
在中醫(yī)界,為什么要取消經典?為什么對經典的重視程度日益下降?中醫(yī)界的這個情況正好可以用上面這個例子來說明。經典就好比古典音樂,而現在的這些書籍,包括各種教材,就好比流行歌曲。經典的東西不像現代的教材這樣白,拿起來什么就明了,它需要你去感受,需要你去悟。這個過程與聽受古典音樂十分相近。要真正感悟出“味”來,并不那么容易,而一旦你感悟出這個“味”了,你才真正知道它的意義,你才知道音樂的真正生命力在古典音樂那里。同樣,中醫(yī)的真正生命力亦存在經典里面。
諸位還是“吃茶去”!大家應該都喝過茶,喝過飲料,茶與飲料有什么區(qū)別呢?飲料很方便,打開來就能喝,而且立馬可以嘗到它的滋味。可是茶就不那么方便了,它講究沏泡,特別是功夫茶,這個過程很講究,而且味要慢慢品,這個比飲料要麻煩得多。所以,很多人沒這個耐心,寧可去喝飲料。但是,飲過以后的回味,飲過以后的感受,飲料是沒法跟茶比的。相信大家都有過這樣的經驗。讀經典與讀后世的書就有點像品茶與喝飲料,大家可以認真琢磨,看是不是這么回事。所以,我們不能用喝飲料的眼光去看茶,同樣也不能用流行歌曲的標準去衡量古典音樂,如果我們把茶當成飲料來喝,這個味你是品不出來的。
經典為什么要改成選修?甚至很多人干脆主張取消經典。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們認為現在不是有《中基》教材嗎?《中基》不就是從《內經》里來的?而且較《內經》更清楚、更明白。所以,《中基》為什么不可以取代《內經》呢?應該完全可以。
《中基》取材于《內經》,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中基》能否真正涵蓋《內經》?進而取代之呢?茶杯能盛得下茶壺嗎?我們想舉兩個例子來說明。
第一個是病機,病機這個概念是中醫(yī)一個很關鍵性的概念,它出自《素問·至真要大論》。綜觀《內經》全篇,就是這一章討論這個問題。這樣一個問題放在“至真要”里來討論,已足見它的重要性。與之相對應,在《中基》里,病機亦立了專門的章節(jié),而且在章節(jié)下羅列了許多內容?墒悄憧赐赀@整個章節(jié)后,你就會感到這是在掛羊頭賣狗肉。為什么呢?因為真正的《內經》中的病機,它只字不提。用《內經》的病機做名,可實際上《內經》中那么豐富的病機內容卻不提,這個差別大家可以自己去感受,此其一也。
另外,就是《中基》對病機這個概念的解釋。這里我們引用它的原文:“病機,即疾病發(fā)生、發(fā)展與變化的機理!辈C能不能作機理講?這個差距有多大?我們可以從文字上去考究。病,這里當然可以作疾病講,當然與疾病的發(fā)生、發(fā)展、變化有關,但是,“機”作什么講呢?機是不是機理?我們翻《說文》、翻《康熙》,都看不到這樣的解釋。機的原義我們可以從說文那里看到:“主發(fā)謂之機!奔谙疑弦l(fā)出去,必須撥動這個機。其他任何事情都是這樣,都有一個機,只有觸動這個機,事情才會發(fā)生,不觸動這個機,其他的條件再多,也沒辦法引發(fā)事件。機就是這么一個東西,它是事情發(fā)生的最關鍵因素。它是點,不是面?墒怯|動這個點,就能帶動面。所以,病機就是疾病發(fā)生、發(fā)展、變化的最關鍵因素,這個關鍵與機理顯然不是一碼事。這就讓我們看出了《中基》與《內經》的不同,《中基》有些時候很難說明《內經》。這是第一個例子。
第二個是“肺主氣,肺主治節(jié)”。我們靠什么來天人合一。我們首先來看“肺主氣”,在《中基》里,這個氣指的是一身之氣和呼吸之氣。肺所主的這個氣究竟是不是指的一身之氣和呼吸之氣呢?從《內經》里我們知道,肺主氣實際上說的是“肺者,氣之本”,這段經文出自《素問·六節(jié)藏象論》里!读(jié)藏象論》在講說肺的這一重要功能前,首先探討了氣的概念。讓我們來看一段黃帝與岐伯的對話,黃帝問曰:“愿聞何謂氣?請夫子發(fā)蒙解惑焉。岐伯曰:此上帝所秘,先師傳之也。帝曰:請遂聞之。岐伯曰:五日謂之候,三候謂之氣,六氣謂之時,四時謂之歲,而各從其主治焉。”上面這段對話是很關鍵的對話,但也不失幽默。黃帝說我很想知道氣這個概念是說的什么,請夫子給我發(fā)蒙解惑,好讓我清楚它?蛇@一問觸到了岐伯的難處,這個問題本來不應該輕易說出來,這是“上帝所秘”的東西,是先師單傳下來的,可是碰到黃帝老子問起來,又不能不回答。沒辦法,只好如實言之。什么是氣呢?五日為一候,三候為一氣,也就是十五天,這個十五天的周期就叫做氣。大家算一算一年有多少個“氣”呢?一年有二十四個氣。原來這個氣指的就是節(jié)氣。這不很簡單嗎?現在讀小學都能背二十四氣歌,翻翻日歷我們也知道,2月4號立春,再過十五天就是雨水,再過十五天就是驚蟄,似乎沒什么稀奇?墒谴蠹蚁胍幌,在當時這可是一個要命的問題,你如果知道了它,老天的奧秘你就知道了,天地變化的節(jié)律你就知道了。所以,這不是一個小問題。
中醫(yī)一個很重要的特色就是整體觀念,天人合一。天人怎么合一呢?說白了就是天地在變化,人也要跟著變化,這個變化的節(jié)律要能夠同步。從上面這個氣的概念中,我們知道了天地變化的基本節(jié)律就是氣,也就是十五天一個變化,十五天一個變化。在這個節(jié)律上,人也要有一個類似的同步變化,這個變化跟上了,天人就合一了。那么,在人體內,具體是哪個部門負責這個基本節(jié)律層次上的天人同步變化呢?就是肺。所以,肺者,氣之本,說的是這么一件事。這個氣與呼吸之氣,與一身之氣又有什么關聯(lián)呢?顯然沒有什么大的關聯(lián)。
再一個就是“肺主治節(jié)”,《中基》里把這個“治節(jié)”說成是“治理和調節(jié)”,這個差距似乎就更大了!爸喂(jié)”不宜解作“治理和調節(jié)”。什么是治節(jié)呢?治節(jié)這個概念出于《素問·靈蘭秘典論》,它與后面的氣之本是相呼應的。我們前面講的這個三候為一氣,實際還是一個籠統(tǒng)的稱呼,細分起來,一個月的兩個氣,一個叫節(jié)氣,一個叫中氣。所以,統(tǒng)稱為二十四節(jié)氣。這樣一來,我們就知道了節(jié)與氣實際上是非常相近的概念。治節(jié)當然是治的這個“節(jié)”,怎么會扯到治理和調節(jié)的問題?即便它是調節(jié),調節(jié)什么呢?
有關上面的“肺主氣”、“肺主治節(jié)”,我們還可以從其他一些方面來思考。肺處胸中,其外包以肋骨,大家數一數,肋骨有多少根呢?左十二,右十二,一共是二十四根,正好是二十四節(jié)氣這個數,這是巧合還是必然呢?是一年先有二十四節(jié)氣變化,還是先有二十四根肋骨呢?大家可以思考這個問題。
另外,節(jié)與關節(jié)也有關聯(lián),我們先看一看人的四肢大關節(jié)一共有多少?一共有十二個,每一個關節(jié)由兩個關節(jié)面組成,合起來還是二十四個面,這里一個面與節(jié)氣相應,一個面與中氣相應。四肢應四時,每一肢有六個關節(jié)面,正好應“六氣為一時”。關節(jié)與節(jié)氣相關,與天氣變化有關,這是平常老百姓都知道的。我們可以問一問周圍上年紀的人,特別是一些關節(jié)有毛病的人,她們對天氣變化的敏感程度往往超過氣象儀器。氣象預報說有雨,她可以說沒雨,結果真的就沒雨。她為什么敢這樣斷言呢?因為她的關節(jié)有反應,這個反應與天氣的變化是十分相符的。所以,我們完全可以把關節(jié)看做是人體對天氣變化的一個感應器。而這個感應器是由肺來掌管的。
弄清了肺與節(jié)氣的這層關系,肺的意義也起了根本的變化。天人相應,實際上在很大程度上就落實在這個“肺主氣”、“肺主治節(jié)”上面。但是,我們看一看《中基》,卻根本沒有談到這方面的問題,如果現在就急著用《中基》來取代《內經》,大家想一想會是一個什么結局?
學習經典必須有方法,而基本的一個方法就是要懂得借重工具!耙慕雷质侵袊幕罡呔辰!苯浀渲辽佼a生在東漢以前,由于特殊歷史條件的限制,它必須用很精練的語言文字來表述它那深廣的內涵,這是經典的一個特色。我們現在學習經典,你憑什么去了解經典深廣的內涵呢?別無他法,惟有從文字開始。了解文字就要借重工具。所以,學習中醫(yī)經典要有像樣的工具書,光是《新華字典》還不夠。
古人云:文以載道。我們要明白道,當然就要首先知曉文。所以,《康熙字典》始終是案頭翻動最多的一部書。翻弄多了,對文字你就會有感受,你就會覺得中國的文字的確有很多優(yōu)越的地方,你就會對它生起感情。
中國文字是以象形文字為基礎的,很注重形義之間的關系。所以,看到一個文字,除了查閱工具外,你還要分析它的結構,形部的結構需要分析,聲部的結構也要分析,兩者都與義有關聯(lián)。
以“味”字為例,味是由口去感覺的,所以,它用一個口字作形部部首。聲部呢?由未組成。義除與形部有關外,與聲部似乎有更特殊的關聯(lián)。未是十二地支之一,它位于文西南方,西南這塊地方在五行中屬土,屬長夏;后天卦中屬坤;五藏屬脾。弄清了未的上述涵義,我們就知道“味”字為什么要用它來作聲部。在古漢語研究領域,“右說”已是被廣泛確認的觀點。這個觀點的中心內容就是強調漢字右文(多為聲部)的語義學作用。
學過《中基》我們懂得,脾開竅于口,脾和口方能知五味。也就是說味覺是由脾來掌管的,而脾屬土,土在西南,未所屬的這個方位正好是由脾來主理的。所以,用一個未,已然將與脾相關的這樣一些生理全包括進去了。這是其一;其二呢?味在古代涵義很廣,在《內經》里稱五味,實際上,凡屬食物一類的東西都歸于味,當然也包括藥物。大家可以考慮,大地生長的食物,特別是糧食一類,主要成熟于什么時候呢?在長夏。味成熟于長夏,這個成熟顯然又與未有關聯(lián)。另外,未處西南,在我們國家,西南這個地方由四川所居。四川還有一個特別的稱呼,就是“天府之國”,為什么叫做“天府之國”呢?因為這個地方的物產特別豐富,味特別豐富。而我們反過來思考,為什么這個地方的物產豐富,味屬豐富呢?因為它屬未,屬西南,屬土,土生萬物。所以,從文字的造字,從文字的結構,我們可以感受到,它里面的涵義太深太深了。像這樣一個味字,它的形、聲、義結構已然將許多很深沉的理論包含進去了。一個文字包融這樣深廣的內涵,這在其他文字是難以做到的!皾h字是人類最高智慧的結晶!
因此,要想深入經藏,文字就是一塊敲門磚,一把鑰匙。而要解決文字,當然就得依靠工具,依靠對文字結構的一種直覺。二者不可缺一。
對于經典,熟讀強識是非常重要的。古人說:讀書百遍,其義自現。這個口訣尤其適用于經典的學習。學后世的書,我們不用讀百遍,有時一遍就行了,而對經典,非讀百遍不行,尤其是像《傷寒論》這樣的典籍。
有些人讀經一二次就想過關。一二次沒有感悟,就以為經典沒什么,丟在一旁了。這哪是讀經典呢?這是把茶當飲料喝了。你把巴赫的曲子當成了“冬天里的一把火”,你怎么會感受出味道呢?
有關讀經,我以為曾國藩的經驗很值得借鑒,他在道光二十三年給其諸弟的一封信中有下面這樣一段記述:“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末。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痹鴩倪@個“耐”字訣,可謂深得讀經三昧。當然,對于曾氏的這個訣我們也可以靈活地看,不一定這句不通,就不讀下句。但是,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這是一定要做的。總之,讀經不是三年、二年的事,更不是三月、二月、一個學期的事,讀經是一輩子的事。經要放在案頭,更要常置心頭。經典是一輩子的必修課,你要想真正學好中醫(yī),學好經典,就必須做這樣的打算。
學好經典需要注意的另外一個問題,就是要具備一個基本條件,或者說一個基本的素質,這就是信受奉行!靶攀堑涝垂Φ履!爆F在很多人學經典是帶著一種批評的眼光來學,覺得經典這也不科學,那也不科學,你比經典都高明了,那你還學什么經典呢?你以一種抵觸的情緒,認為經典過時了,那你怎么學得進經典?所以,學經典這個態(tài)度很重要,你必須完全地相信它,接受它,然后再思考怎么按照經典的思想去奉行。只有這樣,經典才學得進,只有這樣,你才會有收獲。經典經過了那么長時間的考驗,那么多人依靠經典成了名醫(yī),你有什么擔心呢?所以,對于經典完全地可以信受奉行。
這里為什么要提出這個條件和素質呢?因為它太重要了。不具備這個條件,經典的學習整個就成了障礙。記得在讀《本草綱目》的時候,談到白術這一條時,李時珍引了張銳《雞峰備急方》的一則案例:“察見牙齒日長,漸至難食,名曰髓溢病。用白術煎湯,漱服即愈!贝蠹铱吹竭@個案例,你的第一感覺是什么呢?我想很多人會不相信。牙齒長到一定程度就定型了,怎么會越長越長,以致進食都困難呢?這太離譜了。即便有這個髓溢病,牙齒那么堅硬的東西,怎么用白術漱漱口就能縮回去呢?簡直太不科學了。但,我不這么想,我首先是相信它,然后,再來思考它的道理。
首先,這個病名很有意思。牙齒為骨之余,由腎所主。腎主骨生髓,骨與髓乃是異名同類的東西。牙齒日長,就好像是髓滿了在往外溢一樣,所以,叫做髓溢病,F在要考慮的是這個牙齒為什么會日漸長長?髓為什么會往外溢?這一定是約束骨、髓的這個系統(tǒng)出了問題。骨、髓由腎所主,腎為水藏,故骨髓亦屬水類,明白了這層關系,就知道對骨、髓的約束功能是由土系統(tǒng)來完成的,這亦是前面所講的土克水,F在土系統(tǒng)出了問題,土虛了,當然就會發(fā)生水溢,當然就會發(fā)生髓溢。髓溢了,牙齒自然會日漸變長。這個道理明白了,用白術來補土制水,控制髓溢,就是十分簡單的事了。這是我對髓溢病及其治療的思考過程。
1991年接治一位跟骨骨刺的患者,患者的雙跟都有骨刺,疼痛厲害,以致足跟不敢落地,要踮起腳來走路,所以,生活感到很困難。我按常規(guī)的思路,用了補腎的方法,也用了活血、除痛、蠲痹的其他方法,但,都沒有獲得明顯的療效。正在我感到進退兩難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上面的這個案例。骨刺病也叫骨質增生,是由于骨鈣流失到骨面,形成骨性贅生物所致。骨鈣流失形成骨性贅生物,這與髓溢有什么差別呢?應該沒有差別。于是我如法炮制,用白術煎湯,讓患者浸泡足跟,每日二三次,每次20分鐘。出乎意料,不數日,痛即大減,足跟能夠落地,堅持近月,病即痊愈。
上面這個例子給我的感受很深,什么感受呢?就是對這個“信受奉行”的感受。對這件事我首先是相信了,相信了才有可能去進行上面的思考。如果對這件事根本不相信,那怎么會有以后的思考?沒有這些思考,就不會想到要用白術來治療跟骨骨刺。所以,相信是第一,只有這一步做好了,才有可能為今后的研究帶來機會。如果首先就不信受,那一切就被你拒絕了,一切的機會就沒有了。大家想一想是不是這么回事。因此,這一節(jié)里講的這個條件,也是學習中醫(yī)必須具備的一個條件。以上這一章,我們從宏觀的方面,理性的方面,和從某些感受上談了中醫(yī)學習和研究的一些基本問題,只有從思想上把這些問題真正解決了,學習中醫(yī)才沒有障礙,學習經典才沒有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