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黃密室:下輩子的職業(yè)-------------- 聶鑫森

下輩子的職業(yè)
                                                       聶鑫森
      
       這輩子已過去四十余年,當過刀具鉗工,做過報紙的記者和編輯,還頂著一個作家的虛銜,但這些職業(yè)似乎都非我衷心所好.有人問我下輩子愿意做什么,我會毫不猶豫地說,于杏林張幟,操岐黃之術.
這輩子不是不想學中醫(yī),實在是想學而不可能,許多客觀因素的制約,陰差陽錯,硬是沒有尋到機遇.不獨是我,連弟妹們也與此無緣.父親生前常嘆息家傳無人,神情頗為惻惻.
       自小對中醫(yī)發(fā)生一種極崇拜極神秘的感覺,源于湘潭這座全國三大藥都之一的古城,到處是藥行藥號藥店,以及許多掛著紫檀木橫額的醫(yī)寓,大街小巷飄拂著濃濃淡淡苦苦甜甜的藥香.這種藥香似乎浸潤到我的記憶深處,即使在遠離這塊故土后,歲月更替,依舊不能淡去.
     小時候惟一的文娛活動是在做完作業(yè)后,在路燈昏暗的街頭巷尾奔跑追逐,樂此不倦.忽然,很遠的地方,搖出一點猩紅,夜色里便漫開一片溫馨,很是莊肅動人,那是一盞出診的燈籠.待到面前,可看見上面一個大大的隸字,寫著出診中醫(yī) 的姓氏.打燈籠的自然是病家的人,燈籠后急急跟隨一個銀髯飄飄的老者,慈眉善目,溢出濟世救人的悲憫.那時,我想做一個中醫(yī)真有意思.
       父親的朋友中不少是醫(yī)林高手,他常于酒后微醺時說起他們的故事,為某一個處方的精妙而贊嘆不已.有一位姓朱的名醫(yī),在診治一種大腹滯脹的怪病時,先讓患者好好調(diào)養(yǎng)三個月,待其神完氣滿,竟在處方中下了四錢砒霜,以毒攻毒,上吐下瀉,一劑便根治頑癥,人卻無損.還有一位姓王的紅科大夫,接骨理筋,全憑腕力和指力,抬著來的患者,立馬讓其走著回去,醫(yī)寓的門口時常響起鞭炮聲,到處貼著為他揚名的紅帖子,這當然是患者愈后的一片感激之情.
       年歲漸長,對中醫(yī)這門職業(yè)的欽服,也就愈加強烈.我覺得中醫(yī)特有人情味,望,聞,切,問,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面對面的情感交流,自始至終,沒有其他人和物的干涉,患者和醫(yī)者隔案而坐,取一種真正的平等.一問一答,不問而答,兼及望,聞,切,醫(yī)者面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這里沒有針頭和手術刀的寒光閃爍,沒有聽診器,X光機,氧氣瓶之類冷冰冰的東西,一切都如家事般親切.醫(yī)者對病情病理表述的語言,溫情脈脈,并充滿著詩意.寒,溫,濕,熱,滯,澀,以及陰虛陽旺,陽虧陰盛,這些字眼毫無恐怖的意味,讓人感到醫(yī)者是在作某種藝術形態(tài)的概括.而西醫(yī)在診斷后,告訴你的是血脂有多少克,血壓有多高,心肌如何梗塞,動脈趨于硬化,身上帶有何等毒菌.所以我每次看過西醫(yī)后,心情總郁郁不樂,仿fo下達了什么刑期判決.西醫(yī)可以把一切都科學地量化,量化的結果是變成森冷的理性評判,人情味則不復存在.
     我還喜歡中醫(yī)切脈的那種韻味,凝神感受從手指傳導出來的種種生命信息,決不計算一分鐘跳動多少下,而是探尋著玄妙無窮的脈象,或厚,或薄,或沉,或浮,或緊,或弛,或滯,或滑.在此一刻,彼此無言,但卻在手指與脈象的"對話"中,造成一種醫(yī)者與患者特有的默契,此時無聲勝有聲.可惜,不曾見識過懸絲探脈的景況,望,聞,問一概省略,切脈只憑借纖弱一絲的顫動所帶來的微妙的感覺,西醫(yī)對此只能望洋興嘆.我以為當中醫(yī)的都可當詩人,他用直覺來把握世界,來感悟生命,故有"意醫(yī)"一說,中醫(yī)是崇尚"天人合一"的.
       記得古籍中記載名醫(yī)用幾片梧桐葉做藥引,以合"一葉落而天下知秋"的意蘊,從而推動病勢的轉(zhuǎn)換,這不是詩情的獨特抒寫么 《紅樓夢》中薛寶釵所服用的"冷香丸",那個制作的過程充滿了審美的情趣,酷似一個精美的藝術品的產(chǎn)生.
假如下輩子做中醫(yī),我要下工夫把毛筆字練好,參悟諸體,自成一格.在診斷過病情后,打開硯蓋,細細地磨出一泓香墨,于磨墨中思考"君,臣,佐,使"的安排與配備,調(diào)集好精兵猛將共赴疆場,一舉圍殲病厄.然后,極流暢極瀟灑地寫出處方,字與字,行與行之間,講究氣韻貫通,講究彼此呼應,顧盼有姿,如同一幅書法小品.
       我還應該有一個小小的園子,栽著一些藥草,芍藥,菊花,七葉一枝花,打不死,車前草,魚腥草,紫蘇……既當花賞,又作藥用.在閑暇時, 自然是要做幾首舊體詩的,或者,學會下圍棋,學會彈古琴,真正使自己成為一個儒醫(yī).
       我會在夜深人靜,聽到急切的敲門聲后,連忙點亮一只燈籠,提出一只藥箱.然后,浴著那一片溫煦的光暈,跟在來人的后面,朝某一處小街小巷走去. 燈籠上大書隸體"聶"字,自然是出自我的手筆.
       當人們看見這盞燈籠時,必說:聶先生又出診了!
       這句話就是對我最大的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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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2002年語文高考模擬卷的最后一題閱讀題！

感覺很不錯，帖出來和大家分享。
－－－－－－－－－－－聶先生的其他短篇寫的極佳，頗有唐宋傳奇味道，實比平凹的商城紀事類強太多。若寫成長篇武俠，估計和金庸有比了。諸位有空看看看他寫的小說。謝樓主分享，一早心情好。
－－－－－－－－－－－將來我們的生活都會這樣。
－－－－－－－－－－－呵呵! 希望如此.
－－－－－－－－－－－很有詩意，情趣自在，難得享受啊
－－－－－－－－－－－此生若此，夫復何求！
－－－－－－－－－－－很有真情實感,寫出了對中醫(yī)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認識
－－－－－－－－－－－心響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