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右)
初診。ň旁率) 始病中脘痛而吐水,自今年六月每日晨泄,有時氣從少腹上沖,似有瘕塊。氣還則絕然不覺。此但肝郁不調(diào),則中氣凝滯耳。治宜吳茱萸湯合理中。
淡吳萸(四錢) 生潞黨(五錢) 干姜(三錢) 炙草(三錢) 生白術(五錢) 生姜(三片) 紅棗(十二枚)
二診。ň旁率巳) 兩服吳茱萸合理中湯,酸味減而沖氣亦低,且晨泄已全痊。惟每值黃昏,吐清水一二口,氣從少腹挾痞上沖者,或見或否。
川桂技(三錢) 白芍(三錢) 生草(錢半) 桂心(錢半) 制半夏(五錢) 生姜(五片) 紅棗(七枚)
拙巢注:服后全愈。
【按】本案初診所謂吐水,二診所謂吐清水,頗可疑,或即是“白津”,其說詳下案。
周(右住浦東)
初診 氣從少腹上沖心,一日四五度發(fā),發(fā)則白津出,此作奔豚論。
肉桂心(一錢) 川桂枝(三錢) 大白芍(三錢) 炙甘草(二錢)生姜(三片) 大紅棗(八枚)
【按】本案為余在廣益中醫(yī)院所診得者,余視此頗感興趣,若自珍其敝帚者然,請從“白津”說起。
《金履要略》曰:“寒疝繞臍痛,苦發(fā)則白津出,手足厥冷,其脈沈弦,大烏頭煎主之!北緱l中“苦發(fā)”二字,《千金》《外臺》作“若發(fā)”,此不足論。“白津”二字,《千m.gydjdsj.org.cn/wsj/金》《外臺》作“白汗”,“白汗”二字在仲圣書中為少見,或以為即《素問》之“魄汗”,或以為即《脈經(jīng)》之“白汗”似未得為的解。若仍作“白津”,亦未能確指為何物。若釋“白津”為“白帶”尤誤。因“帶”則稱“下”,而不稱“出”,稱“白物”而不稱“白津”故也。獨本案病者周右告我以一病狀,我無成句以形容之。欲得而形容之,除非“發(fā)則白津出”五字,庶足以當之。蓋周右每當寒氣上沖之時,口中津液即泉涌而出,欲止之不得,其色透明而白。待沖氣下降,此種白津方止。其來也不知何自,其止也不知何往。但決非痰濁之屬,蓋痰濁出于肺胃,此則出于口中,痰濁較濃而厚,此則較淡而清。痰濁之吐出須費氣力,此則自然流溢,故二者絕然為二物。夫奔豚為寒性病,既有出白津之例,則寒疝亦為同類之寒性病,其出白津復何疑?師兄吳凝軒謂嘗親見凍斃之人將死之時,口出白津無算,泊泊而來,絕非出于其人之自主,與此正可互相印證,事實之不可誣有如是者!
葉案曰:“高年少腹氣沖,脘下心肋時痛,舌底流涎,得甜昧,或靜臥,少瘥,知饑不食,大小便日窒。此皆陰液內(nèi)枯,陽氣結(jié)閉。喻西昌有滋液救焚之議。然衰老關格病,茍延歲月而已,醫(yī)藥僅堪圖幸!彼幱谩大麻仁、柏子仁、枸杞子、肉蓯蓉、紫石英、炒牛膝!奔毎幢静嵤潜茧啵^“舌底流涎”,即是“白津”。其用藥雖非正道,而足以互證病情者乃至審也。
按依西醫(yī)解剖學言,唾腺亦名涎腺,涎腺計有三對,曰耳下腺,曰顎下腺,曰舌下腺,其末端各有球囊如葡萄狀。耳下腺為最大,在外耳之直下,別有管開口于上顎臼齒之近旁,以輸送唾液。顎下腺在下顎之內(nèi)前部,舌下腺在舌底粘膜之下,其輸送管皆開口于舌尖下部之兩側(cè)。若唾腺神經(jīng)起反射興奮,以致唾液分泌亢盛者,謂之反射性流涎癥云云。竊意奔豚病者心腹部分之神經(jīng)劇受刺激,因反射及于唾腺神經(jīng),故分泌唾液特多。此唾液也,實即本案所謂“白津”。
二診 投桂枝加桂湯后,氣上沖減為日二三度發(fā),白津之出亦漸稀。下得矢氣,此為邪之去路,佳。
肉桂心(一錢半) 川掛枝(三錢) 大白芍(三錢) 炙甘草(三錢) 生姜(三片) 紅棗(十枚) 厚樸(錢半) 半夏(三錢)
【按】初診時有為我錄方之同學曰:此肝氣也。余曰:肝氣之名太泛,毋寧
遵經(jīng)旨稱為奔豚,同學疑焉。次日病者欣相告,曰:沖氣減矣,胃納亦增,同學愕然焉。余又瑣瑣重問白津之狀,及關于白津之一切,所言悉合,無可疑焉。又曾細按其脈,頗見弦緊之象,與仲圣所言寒疝之脈相似,益見疝與奔豚,確屬類似之病。
服桂枝加桂湯而得矢氣者,因桂性芳香兼能逐穢故也。然而逐穢氣之專功,卻不及厚樸,此為余屢次實驗而得之者。又以半夏善降,故并用之。
三診 氣上沖,白津出,悉漸除,蓋矢氣得暢行故也。今圖其本,宜厚樸生姜甘草半夏人參湯加桂。
厚樸(三錢) 生姜(四錢) 半夏(四錢) 甘草(三錢) 黨參(三錢) 桂心(一錢) 桂技(二錢)
【按】余每遇可研究之病,恒喜病者多來受診幾次,俾可詳志服藥后之經(jīng)過。
但以用經(jīng)方之故,病者向愈至速,每一二診后,即不復來。予乃無從詳訊,每致大失所望。本案當初診時,婦鑒于前此就地醫(yī)治之無效,頻問此病尚有愈望否。予期以十日,婦笑頷之。至二診來時,予鑒于前此查詢病情之無從,當即詳詢婦之滬寓住址。第三診后,婦果不復來。又越數(shù)日,余乃按址趨至其戚家訪之。得其外甥女出見,曰:家舅母因病已將全愈,又以家務紛繁,早欣然回浦東去矣。
以余意默忖,此婦病根必然未拔,不久行當重發(fā)。夫當其病劇之時,則以身體為重,家事為輕,及其病減之后,又以家事為重,身體為輕,此乃人之常情,安足怪歟?
有善懷疑之讀者必將問余曰:何謂“今圖其本?”為答此問題起見,余乃不能不發(fā)表其未成熟之說。余曰:奔豚病之本源乃腸中之矢氣,即腸胃中殘余未曾消化之物,因發(fā)酵分解所生之瓦斯是也。厚樸生姜甘草半夏人參湯治此最佳。方中人參生姜半夏能健胃降逆,使立建瓴之勢,厚樸甘草能逐穢安正,大有剿撫之功。病者服此后,其矢氣將更多,矢氣既去,腹之脹滿者乃漸平。本案周右腹本脹滿,兩服藥后,遂漸平,今特補述于此。病人之腹?jié)u平,奔豚乃免復發(fā),所謂圖其本者此也。
我今當補述周婦氣上沖之情形,據(jù)述其氣確發(fā)源于小腹,惟并非僅中道一線直上,仿fo腹之兩旁皆有小線向上中方向升騰,直沖至心臟部分而杳。方其沖也,頗覺難堪,及其杳也,不知何去。而白津之忽涌忽止,又皆出于不能自主。如是前后數(shù)分鐘,方復原狀。然而神為之疲,食為之減。
吾人當注意此婦之逆氣沖至心而杳一語,與經(jīng)文“氣從少腹上沖心者”“氣從少腹上至心”二語,悉合符節(jié)。經(jīng)文之“至”字,有以心為止境,至此而止之意。經(jīng)文之“沖”字,有以心為正鵠,沖此即中之義。經(jīng)文沖心至心大同小異之二條,悉主桂枝加桂湯,故我治本案沖m.gydjdsj.org.cn/wszg/心至心之奔豚,亦用桂枝加桂湯。
此婦服藥得矢氣后,則上沖之氣頓減,可見沖心之逆氣無非腸中之矢氣,腸中之矢氣即是沖心之逆氣。意者腸中發(fā)酵之瓦斯,既不能泄于下,勢必膨于中,故腹脹滿。而腹之脹滿程度又殊有限制,故此時瓦斯乃隨時有上溢之可能。適腸系于腸間膜,膜中有無數(shù)靜脈管吸液上行,平時因血管有關約之作用,瓦斯不能溢入血管。適其人暴受驚恐,關約失其效能(吾人手方握物,受驚則物墮地。書載難產(chǎn)之婦,因驟聞響器擲地,胎兒安下。是皆關約筋因驚失效之明證),于是瓦斯乘機溢入血管。此溢入之量必甚微渺,然其害已烈,觀西醫(yī)之注射液劑,必避免空氣之隨入,慎之又慎,可見一斑。設瓦斯溢人靜脈管,病人之感痛楚尚不甚劇,因瓦斯與靜脈血液同向上行故也。設其所溢入者為動脈管,則二者逆向而行,痛楚斯甚。以我億測,此種瓦斯甚且逆大動脈而上薄心臟,但心臟瓣膜開闔噴壓之力殊強,故瓦斯終為擊潰,或下退原處而杳。藥以桂枝加桂湯者,因桂枝能助動脈血運暢行之故,更加桂心以為君,則其噴壓之力更強,而瓦斯乃不能上溢,但能下返(我前釋桂枝湯中桂枝之用與此處相合,尚不致有兩歧之誤)。如此解釋,似覺圓滿。但依生理書言,腸中毒素每能侵入血管,至腸中之瓦斯殊不能溢入血管之中。然今日之生理尚不足以盡釋實際之病理,觀肋膜炎病者進十棗湯后,其肋膜間之水竟從肛門而出,即是一例。故我敢依此種病例作奔豚病理之“假說”如上!凹僬f”云者,即假定之學說,并非絕對之真理,姑留此說,以待他人之改正謬誤或補充證明者也。
依鄙意,病者腸中先有瓦斯之蘊積,偶受驚恐,則關約失效,致瓦斯溢入血管之中。故仲圣曰“皆從驚發(fā)得之”!鞍l(fā)”猶言“始”也,此言大有深意。仲圣又曰:“燒針令其汗,針處被寒,核起而赤者,必發(fā)奔豚。”試問燒針令汗,何故多發(fā)奔豚?歷來注家少有善解。不知仲圣早經(jīng)自作注釋,曰“加溫針,必驚也”,曰“醫(yī)以火迫劫之,亡陽必驚狂”,曰“奔豚,……皆從驚發(fā)得之”。合而觀之,則燒針所以發(fā)奔豚之理寧非至明?故以經(jīng)解經(jīng),反勝贅說多多。惟其人腸中本有宿氣,待時而動,此乃可斷言者也。
雖然,余之假說,尚不止于此。設閱者能稍耐煩,容當續(xù)陳其義。余曰:此上所述之奔豚病為第一種奔豚,更有第二種奔豚與此稍異,即奔豚湯所主之奔豚病是也。
此二種奔豚乃同源而異流者。同源者何?蓋同種因于腹中之瓦斯是也。異流者何?蓋一則逆大動脈而犯心藏,一則溢入淋巴管,逆胸導管亦犯心藏,甚且犯胸與咽喉。師曰:“奔豚病,從少腹起上沖咽喉,發(fā)作欲死。”
又曰:“奔豚氣上沖胸,腹痛,往來寒熱,奔豚湯主之。”即是此一種犯淋巴系之奔豚。試更詳為之證,胸導管之上端適當胸部,其位高于心臟,故曰“上沖胸”,而不僅曰“上至心”,此可證者一也。咽中如有炙臠者,屬半夏厚樸湯證,其病在咽喉部分之頸淋巴系,屬少陽,與此處所謂上沖咽喉極相類,此可證者二也。淋巴系病即中醫(yī)所謂少陽病,少陽病以“寒熱往來”為主證,故曰“往來寒熱,奔豚湯主之”,此可證者三也。試察奔豚湯方內(nèi)有半芩姜草,酷如少陽之主方小柴胡湯,此可證者四也。吾師曾用奔豚湯原方治愈此種奔豚病,其案情詳《金匱發(fā)微》。讀者欲知其詳,請自檢之,此可證者五也。有此五證,此第二種奔豚病乃告成立。
是故姑以六經(jīng)言,二種奔豚病同生于太陰,一則發(fā)于太陽,一則發(fā)于少陽。以生理言,兩種奔豚病同生于腸中瓦斯,一則發(fā)于循環(huán)系,一則發(fā)于淋巴系?贾畬嵗l(fā)于循環(huán)系者多,發(fā)于淋巴系者少,故桂枝加桂湯之用,常較奔豚湯為廣。東哲有言曰:“奔豚主劑雖多,特加桂湯為最可也!奔淳壌斯识。至奔豚病之劇者,其逆氣同犯循環(huán)淋巴二系,亦屬可能之事,故用方亦不妨并合。
筆述至此,奔豚病似可告一段落,徜有讀者更欲追問腸中瓦斯之所由來,太陰病之所由成,我又安得無言?曰:以生理言,腸中瓦斯之成,實由于胃乏消化力,即西醫(yī)所謂消化不良癥是也。故欲治腸,當先健胃。猶欲求流之長,必先浚其源。雖然,是乃粗淺之言,不值一笑,今當進一步從心理方面言,曰:腸胃機能之所以不良者,乃憂思傷感有以造成之耳。試觀吾人偶逢憂傷,則食不下,即下亦不能化,可作明證。故中醫(yī)謂憂能傷脾,又謂脾主運化,猶言憂令人消化不良也。本此,用敢不揣冒昧。續(xù)伸仲圣之說曰:“奔豚病,皆從驚恐發(fā)之,而從憂傷積之。”蓋發(fā)于驟,而積于漸也。
讀者試將前案吾師治驗例及本案拙案例合而考之,可知吾所言者,皆實驗之論,非玄想之談。又吾師之案與拙案較,在治法上言,有一不同之點在。讀者明眼,諒早已燭之。如其未也,不妨略予思考,得之,然后接閱下文,與吾所言者對勘,此乃治學之一法,添趣之一術也。
吾師前案先用吳茱萸合理中湯,繼用桂枝加桂湯納半夏,拙案則由桂枝加桂湯漸移作厚樸生姜甘草半夏人參湯加桂,一往一來,彼順此逆。易言之,吾師先治其本,后圖其標,余則先治其標,后圖其本,與上卷葛根芩連湯證,師用退一步法,余用進一步法者,遙遙對映,正可相得益彰。學者當知一病之來,每非一方可奏全功,見其實則進,慮其虛則退;惟其急則顧標,因其緩則保本。必也進退合度,標本無誤,病乃速已。抑進退之外,尚有旁敲側(cè)擊之法,標本之間,更有中氣逆從之調(diào)。一隅三反,又豈待焦唇之喋喋乎?
曹穎甫曰:治病不經(jīng)實地考驗,往往失之懸斷。孟子有言:為高必自邱陵,為下必因川澤。今佐景乃因仲師所言之病情,進而求其所以然,則見證用藥,隨在有得心應手之妙,要不惟奔豚為然也。又按奔豚向稱腎積,而方治實為肝病。陳修園謂奔豚湯暢肝氣而逐客邪,黃坤載發(fā)明桂枝解達肝郁,按中所述某同學所言肝氣亦自有理。但以奔豚證屬肝病則可,泛稱肝病,并不知為奔豚證則不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