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病正宗》為《近代中醫(yī)珍本集——溫病分冊》選書之一。作者王松如,湖南湘鄉(xiāng)人,為清末民初醫(yī)家,早年在長沙寧鄉(xiāng)一帶行醫(yī),后遨游江漢,懸壺北京。1933年北京疫病流行,屢起危證,在臨床有較深造詣。平素好學深思,博覽群書,于溫病一門,尤有心得。
王氏認為溫病起源雖早,但其論龐雜,混淆之處甚多,所以采輯各家之說,加以辨正,取名《溫病正宗》。現(xiàn)概要評述如下。
正名以立說
漢唐時期,崇《素問·熱論》“今夫熱病者,皆
傷寒之類也”之說,將傷寒作為熱病統(tǒng)稱,溫病隸屬于傷寒之內(nèi)。自金元劉完素根據(jù)《素問·熱論》提出“六經(jīng)傳受,皆是熱證”的理論,主張治熱病多用寒涼開始,便揭開了傷寒、溫病爭鳴的序幕,特別是到清代溫病學形成之后,這種爭鳴就愈加激烈。再則,溫病學說本身在形成發(fā)展過程中還需不斷完善,還存在著不少概念上的混淆,所以作者在自序一開始就以“孔子為政,必先正名者,名不正,則言不順,事不成也”為據(jù),用正名來確立溫病學說的地位,他在上篇“學說辨證”第一章溫病解釋之正誤中,首先確定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是廣義傷寒,“《傷寒論》之清降法,即所以治溫病”。試圖從廣義傷寒論中來為溫病立說提供依據(jù),以表明溫病學說并非叛經(jīng)離道。隨即在本章最后又提出“人能宏道,安見后人不可昌明圣學乎!”并批評了惲鐵樵的《溫病明理》“盡廢諸家溫病之說,則又未免抹殺一切”。并在上篇第四章溫病學說之折衷的最后,針對陸九芝“傷寒一證,至天士而失傳;溫熱一證,亦至天士而失傳”的論述,批評指出“孰不知不有當日天士之誤,則無后世溫病之爭,而傷寒、溫病均無闡發(fā)矣。夫《難經(jīng)》傷寒有五之傷寒,外感之總稱也!秱摗穭t六yin之全書也。然五種傷寒之中,又有傷寒之目,故傷寒雖有廣義,亦有狹義。既有狹義,則傷寒與溫病,又未可混而不分也。今日之所謂溫病學者,亦非專言溫病,乃概暑、濕、燥、火而言,既不悖乎經(jīng)旨,又能發(fā)揚光大,何嘗不可與《傷寒論》后先輝映,相得益彰乎!此書雖為正溫病之名而作,亦未始非為《傷寒論》進一解也!弊髡咴谡撌鲋须m然費了一番周折,但把溫病學說的范圍和與傷寒之間的區(qū)別,講得十分明白,為溫病正名有較強的說服力。
正名的第二個問題是溫病與瘟疫,這是溫病學派內(nèi)部之爭。吳又可認為溫病即瘟疫,兩者無大的區(qū)別。他說:“《傷寒論》曰:
發(fā)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后人去‘氵’加‘疒’為瘟,即溫也。要之,古無瘟字,乃后人之自為變易者,不可因易其文,以溫、瘟為兩病!弊髡哒J為吳又可是“不識溫者,以溫病為病名也!彼赋觯骸拔烈弑久O疫,傳染病也,按實際均有寒、溫之別,其流行者
溫疫、溫癘多,而寒癘、寒疫少。溫疫、溫癘,是言疫之溫者,癘之溫者也!彼运u吳又可為“后世溫病、瘟疫混淆之濫觴”,但同時也肯定了吳又可的功績,“發(fā)明疫邪自口鼻而入,伏于膜原,與夫九傳之變,則為治疫之金針,而不容埋沒!
此外,他認為伏氣與新感也是溫病與傷寒的區(qū)別之一,“溫病、暑病之冬傷于寒而春夏發(fā)者,及春夏感邪而秋冬發(fā)者,皆謂之伏氣,隨時感受而即發(fā)者謂之新感。新感其邪輕,治之尚易;伏氣其邪重,治之較難。故治溫病之法不獨異于傷寒,伏氣與新感亦不可同日而論也。”在溫病本身,也應(yīng)當看到有伏氣與新感的不同。
以上說明溫病要成為一個獨立的學說,并不斷鞏固和發(fā)展,必須解決二個方面的問題。一方面對外必須明確與傷寒的關(guān)系,傷寒狹義論就是對此而言的。作者認為方中行著《傷寒論條辨》削去傷寒序例的目的,就是要使仲景廣義傷寒論一變?yōu)楠M義傷寒論,“無非欲于溫病另辟蹊徑”。這種提法也說明了中醫(yī)學術(shù)爭鳴和發(fā)展一種形式的實質(zhì),即每當在理論和文獻上出現(xiàn)某些異議時,往往是醞釀著一種變革和突破,正確理解這個問題,對我們具體研究中醫(yī)某些理論的興起和發(fā)展,有很大的啟迪。另一方面,對內(nèi)還必須通過醫(yī)療實踐和學術(shù)爭鳴,統(tǒng)一思想,指導(dǎo)實踐,實際上也是一個學說逐漸成熟和完善的過程。如作者提出瘟疫與溫病的區(qū)別,新感伏氣的概念,都是這方面的體現(xiàn)。當然作者由于受王孟英的影響,對吳鞠通的三焦辨證持否定態(tài)度,也是溫病學派內(nèi)部保守思想的反映,但通過正名,可從大體上了解溫病學說形成和發(fā)展的幾個重大問題。
輯要以正宗
作者在根本上為溫病立說之后,便廣收前人學說,以辨正古今得失,比較全面地反映了溫病學說不斷深入和完善的過程?偨Y(jié)起來有三大特點。
1.收集面廣:作者在上篇“溫病真理之探源”、“溫病專書之概論”、“溫疫專書之概論”中順次介紹了有關(guān)文獻書目百余種,有的還考證其源流,以明其來龍去脈,如
葉桂《溫熱論》、薛生白《溫熱條辨》、陳平伯《溫熱指南》等,都有簡明介紹。以后又節(jié)選有關(guān)文獻內(nèi)容40余種,每節(jié)一段都提綱挈領(lǐng),立有標題,一目了然。為了解近代溫病文獻提供了概貌。
2.異而不棄:內(nèi)容的棄取,較少受學術(shù)觀點的影響,如他對吳鞠通混淆溫病與瘟疫,及三焦論治有異議,但他在下篇收錄《溫病條辨》的內(nèi)容,仍有“寒溫暑濕汗解不同”、“溫熱燥證宜保津液”、“濕證非易治之病”、“
濕溫變證極多”、“秋燥證治”等五段。此外,他在序中談到“吾國醫(yī)學,所以異夫歐西者,我重氣化,而彼重形質(zhì),彼炫科學,而我求哲理也!闭J為中西醫(yī)研究方法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但在輯錄文字和評述時,也都為我所用,不抱排斥的態(tài)度。如他在上篇第一章中評“瘟邪之邪乃天地之厲氣、亦即濁氣也、垢移也、細菌也……”至于
鼠疫,亦有由皮膚刺傷或死鼠之蚤咬傷而傳染者等等都是用的西醫(yī)理論,對何廉臣等引用西醫(yī)的論述也不加排斥。
3.代表性強:作者在下篇正宗輯要第一章,以書目為題列十三條,開始先輯錄《素問》、《靈樞》、《難經(jīng)》、《傷寒論》等經(jīng)典中有關(guān)溫病的條文,并附各家評注,內(nèi)容翔實,尤其是《傷寒論》共21條,其中有不少是《傷寒論》和《平脈法》的內(nèi)容,更是引人注目。以后從宋代郭白云的《傷寒補亡論》,一直到清代王孟英的《歸硯錄》共十種各朝代表著作,以貫溫病之脈絡(luò),作為通論。第二章為分論,因“學貴自悟,不可拘泥”,所以作者不加論斷,所節(jié)選者,多為溫病學說的創(chuàng)新,以及爭議較為激烈的內(nèi)容。如溫邪上受,三焦辨證,新感與伏氣,溫熱與疫邪,瘟溫與傷寒,暑、熱與火,與暑,溫熱暑各伏氣有兼邪,溫熱燥證宜保津等都屬這一類,尤其是對燥濕的證治,溫病學說創(chuàng)新較多,論述較詳,從其節(jié)選的標題看就有“寒溫暑濕,汗解不同”,“風溫濕溫勿用發(fā)表攻里”,“濕證非易治之病”,“濕溫變證極多”,“太陰陽明之表受邪濕熱居多”,“濕邪從膜原而入”,“濕熱證陽明必兼太陰”,“暑濕穢合”,“秋燥證治”,“秋燥證治論”,“新感秋燥論”等十一條。其編排上還有可取的就是把不同意見并立對比,便于讀者思考,如“溫邪上受解”、“春溫有二”條下即附陸平一不同觀點的評語。其他如張山雷、陸九芝等對葉桂、吳塘的抨擊也節(jié)選無遺。使讀者閱后,對溫病學說發(fā)展的大致過程和一些重要的學術(shù)觀點及相反意見有所了解,以開拓思路,融會貫通。
辨證以求實
作者在例言中說:“無關(guān)實用者,概所勿錄”,說明學說的建立必須在實效的基礎(chǔ)上。所以《溫病正宗》最后的部分是“辨脈”、“分癥”和“附方”,這些都是作者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輯錄各家之說,作為臨床辨證論治的準則。
其所輯內(nèi)容多為清代及與作者同時代人,也反映了溫病學說日趨成熟,其條目較為簡潔明了。如第三章辨脈,先是提出總綱,然后是溫、熱、暑、濕、燥各病的辨脈。第四章分癥共列春溫、風溫、熱病、暑病、伏暑、濕溫、燥溫、冬溫八癥,內(nèi)容因病而異,條理分明,如暑病即有冒暑、
傷暑、
中暑、暑濕之分。冒暑是傷暑輕癥,陳蓮舫曰:夏時冒暑,猶春令之冒風,略用表散即愈,若失治而由表入里,則變證作矣。傷暑則分二說:一說是傷暑有陰陽之別,靜而得之為陰,動而得之為陽,陰暑用辛溫解表法加減,陽暑用清涼滌暑法加減,方法不同,此以雷少逸、
張介賓、江誠為代表。另一說認為“暑熱之氣一也,皆夏月中傷其邪而為病,豈以一暑熱分為陰陽二證而名之邪!其避暑于深堂大廈,及恣食藏冰瓜果寒涼之物,正《經(jīng)》所謂口得寒物,身犯寒氣之病,自當同秋冬即病陰證傷寒處治,不可名為中暑也!贝艘酝醢驳、沈堯封、楊如侯為代表。至于中暑,是“忽然而發(fā),如矢石之中人也,不似傷暑,初則寒熱無汗,或壯熱蒸汗之可比,是病忽然悶倒,昏不知人……狀若中風,但無口眼斜之別”。暑濕“有先傷于濕,又中于暑”與“先受暑,后受濕”之分。病在夏月,故不以濕溫名,而以暑濕稱之。其他各癥的論述也與此相仿。附方雖無指名出處,但追其根源,多取于雷少逸的《時病論》,本人并無發(fā)揮,但所選內(nèi)容輕重兼顧,十分切合臨床,也有可取之處。
綜上可見,《溫病正宗》實際上是一本節(jié)選各家之說的匯編作。作者自持正宗,一面肯定了溫病存在和發(fā)展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卻對一些溫病學說的重大成果,如衛(wèi)氣營血辨證,尤其是三焦辨證,持懷疑和否定的態(tài)度,這實際上是學術(shù)上的中庸之道和偏見。當然也有不少正確的地方。如他把溫病與溫疫分開,這從辨證論治的角度看很有必要,因為兩者病情的輕重緩急不同,疾病大流行時,病勢急速,病情險惡,其用宜急宜重,余師愚之《疫疹一得》多為
猩紅熱之類傳染病,用藥十分猛烈。而一般溫病用藥則相對緩和,所以有實踐意義。
總之,他的觀點在溫病學派中有一定代表性,也是研究溫病學說不可缺少的一個方面。此外,書中輯摘各家之說,分門別類,加以評述,并匯列各種溫病名目,采集各家治法,以定去取,輯錄了大量溫病書目和文獻原文,對了解溫病學說的概貌,確是一部較好的登堂入室的門徑書。
王松如 書評
來源:中國醫(yī)藥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