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比丘尼
1、 入藏
1990年1月,一位穿西藏喇嘛裝束、短發(fā)濃亂、皮膚黧黑的異鄉(xiāng)人出現(xiàn)在四川雅安金鳳寺中。
他一開口,人們聽到了一口醇厚的普通話,不禁向他臉上和身上仔細辨認,要看出他究竟是漢人還是藏人。這位喇嘛,就是受法王如意寶之托,進入漢地,尋找有緣者入藏的云開師。
這時,二十五六歲的明慧師在自己的寮房中一陣煩躁,收座而起,推門而出。
金鳳寺建于唐朝之初,從清朝起,就是康藏活fo進出藏地的腳廟,距雅安僅三公里,被蒼山環(huán)抱,古木掩映,需要一番艱辛,經(jīng)過天梯,才能進入它的一方洞天。
明慧師跨過古廟極高的門檻,從潮濕滴雨的天井向觀音殿走去,驀然看見觀音殿前一位穿紅色袈裟的喇嘛。她沒有看腳下,震驚而又疑惑地、一步步望著他,他立刻感覺到了什么,回過身來。
被高原之日留下深深烙印的漢喇嘛回答了明慧師的所有提問:他來自喇榮,喇榮的活fo叫晉美彭措,那里有近千人聞思顯密fo法,日夜修行。
她仿fo,已在面前的喇嘛身上看見了那個地方。它如同舊
照片和過去的日子,在幻象中亙古長新。那就是令她渾身汗毛豎立的地方—— 一位fo陀上師、一個即身成就的大法、愿行相同的諸上善人共居一處。他望著明慧師迷惘的臉,說,你還有同伴嗎?我可以帶你們?nèi)ツ抢铩?br >
幾天以后,峨眉山一座寺院里,二十歲的悟覺師被湛了師從房中叫出,看到了這位喇嘛。
那年,悟覺師如果不到喇榮,就會去南方一座fo學(xué)院就讀。當(dāng)她聽到那個遙遠的地方叫“五明fo學(xué)院”,不叫某某寺,有一千人,不像南方fo學(xué)院,只有幾十人,她近乎感到一陣憂傷的痛苦。她一直等待著這樣的消息出現(xiàn),告訴她這樣一個地方,不是幻夢,而是真實存在于某處,和她息息相關(guān)。
她心事重重地去寮房后面的山坡上澆菜。事情來得有些突然,她需要一段時日去消化、思考。
不一會,湛了師又在坡下叫悟覺師。湛了師是上座,出家多年。她說,她第二天就要跟那個喇嘛去西藏,問悟覺師,是否愿意與她同行。悟覺師在打水的地方找到了師父:“師父,我想去西藏求學(xué),你說好嗎?”
“想去就去唄!”師父正接水,頭也不回,平靜、出乎她意料地說。
下午,兩人辦完了手續(xù),師父緩過神來:“如果你們碰到的那個人是壞人怎么辦?”悟覺師的心已經(jīng)飛到喇榮:“即使是個壞人,即使我死了,也是我的業(yè)力所致,怪不得別人。就當(dāng)我還了債,就當(dāng)我這一世沒有出生!
悟覺和明慧一行六人,由那位漢喇嘛帶領(lǐng)入藏。她們到喇榮溝的當(dāng)天,被帶到二十八歲的索達吉
堪布面前。年輕的堪布短發(fā)濃黑,深沉、溫和、不茍言笑。堪布詢問了她們每個人的情況,將她們安排在小覺姆經(jīng)堂邊的幾間草皮屋住下。草皮屋四處透風(fēng),她們佝僂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們用牛糞做了一個上午的飯,飯還沒有吃到嘴里,法王如意寶接見的時間已到。云開師找人催她們,見到她們時,忿忿地說:“你們有這么大的福報?要法王如意寶等你們?!”
她們餓著肚子去見法王,法王說話時,索達吉堪布在一邊翻譯。法王那時說的話,悟覺師依然記憶猶新: “你們,是和我有著很深因緣的人。由于你們到來,我已經(jīng)圓滿具足了四眾弟子(藏地沒有比丘尼),我把堪布索達吉派給你們,給你們講法。他是我最好的弟子,也是受教育最高的弟子。你們要好好依止他,就像依止我一樣。”
法王如意寶送她們
牛肉、
酥油、糌粑、米面…… 她們被法王介紹給藏覺姆,讓所有的藏覺姆們和她們一一握手,表示她們將親如一家。藏覺姆們挨個同她們握手,不可思議地望著這幾位漢族尼眾,她們相貌如同嬰兒、白皙有如陶瓷,身上穿的僧衣、僧褲和長衫顏色如此淺淡,式樣如是怪異!她們的手握在一起,一個雪白,一個紅黑,一個纖細,一個指甲里塞滿了黑泥,藏覺姆們情不自禁縮回自己的手……
這六位中,后來,有兩位成為法師,兩位還俗,一位在四年后圓寂,一位自從吃了有毒的野菜,命運急轉(zhuǎn)而下……仿fo高原沒有蔬菜水果的氣候,成了她的殺手。
2、 野菜之幻
云開師在成都復(fù)印了《大圓滿前行》,這是索達吉堪布為漢族僧尼所講的第一部論典。當(dāng)時,整個漢僧班只有剛?cè)氩氐牧慌姾臀辶荒斜,一共十一二人?br >
那時,藏覺姆只能在覺姆經(jīng)堂聞法,不能進入大經(jīng)堂,法王講法時,只有阿里美珠空行母和門措空行母被允許在大經(jīng)堂聞法。但這六位漢族女眾被開許進入,坐在大經(jīng)堂中央的水泥地上。一位老常住這樣描寫當(dāng)時聞法的情景:
每天上午十點,我們坐在大經(jīng)堂水泥地上,聽法王如意寶講法。法王如意寶講法的聲音雖然響徹整個世界,要喚醒所有的眾生,但剛出家不久的我業(yè)障特別深重,每天早上凍得半死,困得要命。太陽出來又曬得半死,掙扎著聽著法王傳法的聲音,既聽不懂,也沒心力思維。但我的心里還是充滿了希望,因為我已經(jīng)找到了fo陀。
有一張收入在法王大相冊中的相片,記錄了這批早期漢族弟子的真影:相片可能是1991年以后照的,已有一真師。一真師是在明慧之后,在1990年下半年,從金鳳寺來到喇榮的。但那時,法王和堪布都已經(jīng)去了印度,歷時長達半年之久。
舊照片上,法王如意寶如同山王,坐在中央的矮凳上,二十來位漢族男女眾弟子簇擁在法王老人家身邊,把他們的年輕上師索達吉堪布擠到了最邊緣。
每個人的臉上,都留下了烈日的陰影。
照片上沒有湛了師,估計那時,她已經(jīng)離開了喇榮……明慧一行六人到學(xué)院時,是陽歷一月,因為喇榮吃不到蔬菜,有人得了
便秘。到了五月,喇榮溝綠色之茸剛出頭時,湛了師去摘一種綠色的野菜。有人說,這種野菜就是著名的哈拉毒!稑I(yè)分辨經(jīng)》:“摧善趣命根,故如哈拉毒。”龍欽巴尊者在多部密典中用哈拉毒比喻世間之人陷于虛幻癲狂而不自知,直至死亡。
索達吉堪布在傳密法時說:據(jù)說,學(xué)院有這種毒草,有的道友中過毒。但是,哈拉毒是劇毒,諸多論典中說只要飲用少許,就會穿腸封喉、中毒身亡。湛了師食用的野草中是否混入了哈拉毒,不得而知。當(dāng)時,藏覺姆告訴她,她摘的那種野菜有毒,但湛了師沒有聽從,她回來做了一鍋野菜湯,另五個人因為各種原因,都沒有吃上。
一早,大家坐在大經(jīng)堂中央的水泥地上,發(fā)現(xiàn)她沒有出現(xiàn)。等法王講完法,還是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她們回到遙遠的草皮房,看到湛了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她們艱難地抬著她,花了很久才把她抬到大經(jīng)堂。一到經(jīng)堂,湛了師就醒來了,爬起來就跑,跑了六天。據(jù)說,在這六天中,她睜著眼睛,卻什么也看不見,她沒有從山上摔下去,沒有斷手斷腳,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人們想抓她,卻抓不住她,她在瘋狂和迷幻中。
一周以后,她看見了面前的景象,稍稍恢復(fù)了正常。五月,堪布圓滿了《大圓滿前行》的傳講,跟隨上師法王前往印度。留下的人看看沒有什么事,就離開學(xué)院,回到漢地。湛了師也在道友的陪同下去漢地看病。
后來,湛了師曾幾次進藏,但始終生活在野菜的后遺癥中。她有很多病,比如失聰、頭部不能移動、肝臟腫大,并時不時地,出現(xiàn)遺忘和幻境。她只能離去,在漢地的一些地方,依然遭受各種奇癥異病的折磨。
3、 第一任堪姆
1991年,法王和堪布等從印度歸來,在漢人中選拔了第一批堪布堪姆。
女眾中有兩人,就是悟覺師與明慧師。當(dāng)時,凡是稍許懂得一點漢文的大堪布都是評考官,像慈城羅珠堪布、齊美仁真堪布等,坐了一排?安伎澳返暮蜻x人依次到他們面前,講解《入行論》和《入中論》等論典。
發(fā)第一任堪布堪姆的證書時,大經(jīng)堂水泥地中央,喇嘛們表演了金剛舞。當(dāng)時的情景,至今還能從舊相片上看到。喇嘛們身穿用五色哈達結(jié)成彩結(jié)的特殊服裝,揮動長袖,一片喜氣洋洋的勝利景象。
悟覺師雖然年紀(jì)最輕,但是,是最為精進的求學(xué)人之一。白天,最多時,她一天能磕八千個大頭,夜晚,據(jù)說在初到學(xué)院的幾年中,她學(xué)習(xí)年輕的藏族堪布,坐在一個小木箱中夜不倒單。她跟著藏族覺姆背柴,一日翻過幾座大山而無有疲憊。她的身體出奇的健康,修學(xué)中違緣鮮少。作為比丘尼的元老,二十年來,她講經(jīng)說法,幫助上師們編輯整理法本,擔(dān)負教務(wù)方面的管理職責(zé),依教奉行,從不言退。她的講法是竅訣式的講法,尤以修心法門最具體會。她總是淡淡的,不緊不慢,具足威儀。
幾乎,從未有傳言,某日,她因為身體不適,不能上課。如果有一天,后學(xué)者聽到這樣的傳聞,可能,這會是最令人吃驚的一個消息。
悟覺師的好友明慧師卻一直體質(zhì)虛弱。人們說,她在苦水中泡大。
明慧師的舅舅舅母家住農(nóng)村,沒有孩子,按當(dāng)?shù)亓?xí)俗,如果討一個孩子來養(yǎng),會很容易生下孩子。舅舅和舅母問明慧師的父母討了八歲的明慧師,過繼為女兒,不到三年,他們生下了一個兒子。
自從孩子出生,十一歲的明慧師開始干各種活:一早起來幫弟弟洗尿布、洗衣服、幫全家煮飯、打掃衛(wèi)生、喂豬,不干完活,不能去上課。上完課趕回家,又是洗尿布、做飯、喂豬、洗衣服……動輒遭到舅母的打罵,小小的年紀(jì),常常在哭泣中沉沉睡去。
這樣做到16歲,一天,爸爸到舅舅家看她,她堅決要跟父親回家。父親下了決心,做通了工作,把她接了回去。
父親是一位在家居士,明慧師回家后,很快跟著父親皈依了fo門。三年后,由父親簽字同意,在雅安金鳳寺出家。那時,還是八十年代,文化大革命剛結(jié)束不久,宗教和寺院剛剛復(fù)蘇、重建,世間聽到fo陀名字的人鳳毛麟角。明慧師母親、親戚和兄弟姐妹都對她父親的行為匪夷所思!
這個人經(jīng)常做一些吃素持齋的事,和一些這樣的人往來,把家中本來不多的錢拿到廟里。按照當(dāng)?shù)厮略旱囊?guī)矩,如果家長不同意,寺院決不能接收,為之剃度。一個19歲女孩異想天開尚且可忍,但作為一個父親,不僅不阻止,還要送女兒出家,孰不可忍。
這樣的父親,整個世間找不出一兩個!家人對他的憤慨和怨責(zé)之聲在明慧師將要離世時,達到了極點。
4、 靈鑒之語
在微風(fēng)徐徐的山坡上,眺望著大路和喇榮大經(jīng)堂,兩位年輕的好友坐在草坡上,常常說:
“此生童真出家,如果能一生持戒清凈,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愿我們生生世世都能童真出家,修梵凈行,戒律清凈!
悟覺師曾經(jīng)說:“她……怎么說呢,不是一般地莊嚴(yán),在她之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一個像她那樣的人!
明慧師來到喇榮之前,在金鳳寺拍的一張照片中,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她手舞帶長穗的木劍,身骨柔軟,雙腿一字開,坐于青石板地上。這張照片,似乎是一氣呵成的一個動作的一次抓拍,當(dāng)時,有劍客路過金鳳寺,她好奇,學(xué)會了舞劍。那時,她的臉上尚有童稚之氣,看上去天生麗質(zhì)。
在一些舊照中,她比她的同伴高挑,有一種相當(dāng)易感的表情。人們說她悲心尤重,這使她和大悲觀音圣尊甚為相應(yīng)。有一次,因不小心將蟲子掃入簸箕,她蹲在被掃帚重創(chuàng)的小蟲前,哭泣了很久。她舉手投足沒有目視下方的威儀,而是活潑率真。她常常仰天呼喚觀世音菩薩,讓身邊的人一驚。
1991年,法王如意寶從印度回來后,帶僧眾實修《文殊大圓滿》和《杰珍大圓滿》,要求每傳一個引導(dǎo)文,就要修一個星期。1992年,法王傳講了全知無垢光尊者的《禪定休息》和《虛幻休息》,法王所傳之法,均由索達吉堪布為他們翻譯并講解。
那時候,她們做一個夢,也會沖到堪布家,敲門,坐進上師家中,詢問夢的意義?安伎偸悄托牡嘏闼齻,用面條或其他東西招待她們?安甲屓藥Ыo她們食品:煉乳、午餐肉罐頭、兩把半掛面……
道友們闖到她房間,看見她日夜坐禪。大圓滿修法有詳細的講解和引導(dǎo),她欣喜若狂。雖然她對聞思《入中論》等中觀論典也興致勃勃,但更多的時間是在修行……
因為法王沒有傳《心性休息三善三解脫引導(dǎo)文》,《三大休息》的傳講沒有圓滿,大家都盼望著有一天能夠聽到《心性休息》的密法部分,明慧師曾對悟覺師感嘆:“如果能聽到《心性休息》,我就死而瞑目了!
這話說了幾次,聽上去不太適宜。明慧師那么年輕,未來,還會得到更多的大法和灌頂,談瞑目似乎有點夸張。悟覺師幾次要插話,因話題和心意瞬間改變,她沒來得及對這句話做出評論。但這句話在她的心中留了下來,在明慧師聽完《心性休息》圓寂后,它如同一把悲傷的鼓槌,敲擊著她蒼茫的心。
5、 夢之謎
明慧師初到喇榮時,尚是沙彌尼。1990年五月,索達吉上師跟隨法王如意寶前往印度時,她也離開學(xué)院,去南方受比丘尼戒。1991年,法王和堪布歸來,她聞訊而歸,1992年冬,又因身體不佳,去南方調(diào)養(yǎng)。
1993年5月,在收到索達吉堪布的兩封電報前,明慧師去南方一座負有盛名的寺院打七,有人說,去古廟的路上,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她將一把尖刀刺入一個人的胸膛。
當(dāng)人們走向某地,可能正在走近昔世某個休戚相關(guān)的人。深埋于心中的影像的種子,今生,在逢遇對境時,往昔的因緣就會延續(xù)它的力量,改頭換面,在他們的生命中繼續(xù)譜寫它的篇章。
叢林中除了方丈作為僧團的首領(lǐng)之外,還設(shè)有“四大班首”,即首座、西堂、后堂和堂主。班首一般都由戒臘較長、威望較高的僧人擔(dān)任,與方丈共同組成掌管叢林大事的最高五人核心班子。這座南方寺院為國中一流,它的班首也非尋常僧人所能擔(dān)任。
明慧師到喇榮時,還保留著這位班首送給她的照片。照片上的班首看上去頗有修行,具有不同一般的氣質(zhì)。一七、二七過去了,在這段越來越難熬的日子中,據(jù)說,這位班首日日哭泣。坐禪已經(jīng)無法再繼續(xù)了,雖然看上去還坐在那里。
如果一個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信念被洪水猛獸吞沒,只能寄希望于未來,今生只有茍且偷生,怎么能不傷心?心的力量已經(jīng)喪失,如同被人抽去了元氣,剩下的那個人已經(jīng)判若兩人,徒有其形。
也有人說,這個夢是在遇到這位班首之后做的。當(dāng)時,明慧師陷入了極大的困惑,她祈禱觀世音菩薩,告訴她與這位班首的因緣,夜里,她夢見她將一把尖刀,刺入了一個僧人的心臟。
是宿世的仇怨?還是親緣?這位年輕的尼師,于他是如此親切、熟悉,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成為他的毀滅之因。也許,這只是一個契機,魔障需要等待機緣,現(xiàn)在,因緣已經(jīng)到來,它可以狠狠一擊。
他在她獨自頂禮觀世音菩薩時,來到她身邊,丟下一封封信。這一封封信里,可以看出他的絕望和悲傷,他不斷乞求她與他遠走高飛,來世再續(xù)今生未了之出家修道的因緣。
中斷打七,如同違背閉關(guān)的誓言。但事情已經(jīng)繼續(xù)到無法再繼續(xù),明慧師只有夜半逃離。據(jù)說,她在離去的路上還給他寄過一封信,信封里是一張白骨的圖片。這張骨架之圖一直夾在她的法本里。
6、 哀傷的心性
1993年5月,索達吉堪布連連托人去色達,給明慧師發(fā)了兩個電報:速回,聽聞《心性休息三善三解脫》。
明慧師聞訊,趕回學(xué)院。
《大圓滿心性休息三善三解脫引導(dǎo)文》從5月開講,持續(xù)了100天。這三個多月中,堪布要求每天除聞法外,其余的時間,必須按照上師所傳的引導(dǎo)文,一天數(shù)座,閉關(guān)實修。年輕的堪布說,我會拿著望遠鏡,每天看你們,看看有誰不在房間里打坐,在外面到處游蕩。
堪布在一部論中說:“當(dāng)時上師講了《大圓滿心性休息三處三善引導(dǎo)文》,大概有100天左右,期間,明慧師非常精進!泵骰蹘熞蝗諑鬃,觀修并安住,但有兩件事也是每天發(fā)生: 她的腹部每日疼痛;她天天悲哭。
當(dāng)時,明慧師、一真師和另一位師父共住,中間用布簾隔開,每人在自己的布簾內(nèi)打坐。另外兩人經(jīng)常會聽到一種聲音,過了許久,她們才能猜出,那是明慧師哭泣的聲音。這個聲音,對她們產(chǎn)生了極大地干擾:
如此悲傷,令人不忍和戰(zhàn)栗:為什么?為誰?接下來的日子,她們很容易辨認出那個聲音,
狐疑和想象會無止境地延伸:
是為了……
為了……
還是為了……
后來,這秘密的聲音如期降臨。盡管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但仍然無法釋懷。
明慧師表面上開朗,但并非如表面上那樣隨意。對她認為隱秘的事情,不會觸及。在座與座的間隙,她和一真師一直聊著百日閉關(guān)后的去向,她沒有想過去醫(yī)院檢查身體,而是想去山洞。她慫恿一真師和她同行,到山洞中閉關(guān)實修《三大休息》。看上去,一真師似乎同意了。她們考慮了每一個細節(jié),準(zhǔn)備先下山購買“百行針”治療儀,這樣,如果生病,她們可以自己對付。
下座之時,她對未來的閉關(guān)充滿了熱望,她認為她們已經(jīng)值遇了即身成就的法,剩下來只有一件事,就是修行。這讓一真師不好意思去詢問,她究竟為什么哀傷。
明慧師曾對悟覺師解釋過她悲傷的原因:她后悔去到那個古老的寺院,毀壞了那位班首的道心。她不知道他能否恢復(fù)往昔堅定而沉穩(wěn)的心力,不知道他如何收拾自己殘破的心,不知道他是否會從此隨波逐流,每況愈下,流浪于江湖,破落、衰敗,失去尊嚴(yán),死于貧。
有人說,大圓滿修法中說過,情緒激動、憂傷等起伏不定的時刻,不宜修氣脈明點。但是,明慧師天天如期入座,精進觀修、安住,最后,導(dǎo)致氣瘀,在腹內(nèi)下結(jié)成塊,癌變而致命。從這一點來說,那位班首,無疑是她的殺手,正應(yīng)了夢中之喻,她將一把尖刀刺入了一個人的胸膛。 現(xiàn)在,她的冤親,那個班首,要了她的命。也有人說,這一世要她命的是另一位眾生。
索達吉堪布在《般若攝頌淺釋》中云:“如果在聞思、讀誦(般若)等時,許多煩惱干擾正常的行為,那即使表面上在對般若進行修學(xué),對自他有意義的事情也成辦不了;而這就是所謂的魔,或者說,真實的魔的事業(yè)就是這樣的。”
7、 街乞
《心性休息三善三解脫》百日閉關(guān)結(jié)束后,明慧師和一真師結(jié)伴下山。車到成都,明慧師
腹痛加劇,在成都旅店臥床不起。山洞閉關(guān)的計劃無限延期,她們的行程轉(zhuǎn)向中國南方。行至鄭州,明慧師腹部劇痛,無法前行,一真師與另一位結(jié)伴同行的居士將她送到鄭州醫(yī)院,檢查出來是癌,已到晚期。
醫(yī)院建議立刻手術(shù),但是,錢從哪里來?
一真師和女居士上街乞討。一真師比明慧師小兩三歲,質(zhì)樸、內(nèi)秀,溫和敦厚,語言樸實無華。她19歲出家,在金鳳寺就和明慧師是好友。她緊隨明慧師到喇榮后,兩人一直同吃同住,形影不離。
剛向人開口,一真師已經(jīng)哽咽而無法繼續(xù)。她怎么能想象明慧會死去?這怎么可能?!后來,她不再哭了,但一雙大眼睛每天又紅又腫。她們拿出明慧師的照片,一遍一遍,向人們重復(fù)著一個故事,故事聽上去不太真實:
她們來自青藏高原一個名叫喇榮的山谷,要去中國南方叢林。途徑中原,她們的友人再也無法前行。醫(yī)生說,如果不動手術(shù),她很快就死。她們掏出了身上所有的證件。
人們警惕、狐疑地望著她們,即使沒有聽到這些故事的人,也立刻了解到真相,匆匆繞道而行。也有人仔細觀察她們的面容,看了明慧師的相片,留下了一些錢。她們每天上街,不懈地攔住路人,雖然一真師還會在人前淚水漣漣,明慧師的絕癥——是她心口的傷疤——但一想到明慧師在旅店的床上翻滾,徹夜無眠,一真師變得無比堅定、沉著……
她們化到了800多元錢,把明慧師推上了手術(shù)臺。
學(xué)院道友及南方叢林的友人也收到了她們的求助信,錢紛紛打入她們的賬戶,共有一萬多元。手術(shù)后,一真師帶著明慧師回到故鄉(xiāng)雅安,先在雅安縣城醫(yī)院治療,后來租了一間民房,每天為明慧師煮中藥,照顧明慧師。
老尼師曾經(jīng)再三說,如果有誰未經(jīng)同意,擅自離開寺院,云游他方,寺院的大門將對她永遠關(guān)閉。兩位年輕尼師不告而別后,沒有想到,僅僅只過了幾年,她們就需要回去,天地這么寬廣,可她們的去處卻只有一個。
一真師坐公交汽車,在金鳳寺車站下車,走到山門前,攀上一級又一級長滿青苔的石階,重新跨入了廟門。住持對淚流滿面的一真師說:“她可以住進來,但是,有一個條件,你要保證,她死了以后,你要留在金鳳寺。如果你肯書面保證、簽字,我可以讓你們住進來。你記住,我只是看在你的面上,才讓她住進來,死在這里!睋(jù)說,老尼師喜歡的是一真,不是明慧。一真師是任何時候都可以信賴的人。
一真師寫了保證,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8. 先行者
不僅明慧師住進了金鳳寺,還有明慧師的父親、兄弟姐妹、嫂嫂姐夫等一系列親戚。他們來探望明慧師,照顧她,離去。隔了一段日子,又來到金鳳寺。
每天早上四五點,天還沒亮,趁著其他人還沒有起床,父親就來到女兒的寮房。一真師上早殿時,父親就一直坐在女兒的床邊,陪著她,聽她不斷地呻吟,翻來覆去,無法獲得片刻安寧和休息。
“爸爸,”女兒說:“你回家吧,我這里有一真師照顧。”
父親點頭。依然天天來到女兒床邊,看著她瘦下去,直到嘴唇已經(jīng)無肉,無法合攏,露出了上下兩排白牙。
其他人來陪伴的時刻,父親默然走出了女兒的寮房。
明慧師圓寂前半個月,對父親說:“爸爸,你回家吧,我這里有一真師她們照顧!
父親點頭,說:“好的,我回家,我會在16號那天回家!
一真師上早殿歸來,父親走出了女兒的房門。他從金鳳寺的后門出去,步入后院。小小池塘上,九曲回廊,架了兩座小橋,一座是微型石拱橋,一座是石板橋,橋的一端,池水之上,矗立了一座古樸的圓亭。據(jù)說,池塘本是龍泉,師祖楚禪師在圓寂前,觀察金鳳寺有山有水,會為人所占,要求將自己的舍利塔造于龍泉口上。自從舍利塔高高建立,龍泉便枯竭了。
明慧師的父親走到舍利塔前,停步,不自覺地瞻仰放懸棺的地方。那里,如金字塔一般,四面呈現(xiàn)倒懸的石梯,神秘、令人肅然不解。禪師曾入藏求學(xué)18年,圓寂時,弟子哭得死去活來,禪師又醒來,兩個多月后,再次示現(xiàn)圓寂,遺體裝入舍利塔中的懸棺。文革時,懸棺被拖出焚毀。禪師栩栩如生,嘴里還含著一支
血靈芝……
父親攀上石階,走向后山,走入高聳入云的羅漢松和楨柏之間,向下俯瞰林木掩映的金鳳寺。據(jù)說,金鳳山的山形宛如一只鳳,一千多年前,造金鳳寺時,曾在山上挖到一個鳳巢,巢中之鳳受驚,飛離了金鳳山。
從石階向上,是金鳳寺上一代住持,近代杰出的密宗女性成就者靈明師的舍利寶塔。靈明師18歲時單身入藏,20歲時,行至藏地一座大寺廟前,全寺大小喇嘛幾百人跪在門外迎候。她被領(lǐng)到寺中一間長年封鎖的方丈室,打開塵封的鐵鎖,走進房間,環(huán)顧四周,靈師恍然回憶起來,原來這里是她前生修持的地方,他就在這里虹化。圓寂前他遺言:20年以后,他會重新回來。
靈明師之后,是楚禪師的一位女弟子擔(dān)任住持,這位老尼師大字不識,但楚禪師對她相當(dāng)尊敬,這位住持讓一真師寫了保證,在十方諸fo、冥冥神靈的注視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16日一早,父親來到女兒床邊,說:“今天我回家,我還會來看你。”
明慧師點點頭:“爸爸,你多保重!
那天上午,金鳳寺放起了高炮,一真師和明慧師的兄弟姐妹都不見了,只留下明慧師一人在房間。按照當(dāng)?shù)亓?xí)俗,人死才會放高炮。一會兒,明慧師的堂嫂出現(xiàn)了。她看見明慧師安靜地躺著,聽見聲音,睜開了眼。
她在明慧師床邊坐下,一會兒,她訕訕地說:“你知道是給誰放嗎?”
明慧師點頭:“知道,給我父親!
一真師拿了錄音機和一盤磁帶進入明慧師父親的房間。每個人都在等明慧師走,沒有人想到她父親竟然走了,他一點病都沒有。明慧師的親人都知道父親16日那天回家,沒有想到,他指的是離開人世。一想到這件事,他們就毛骨悚然。
他們還沒有從明慧剃發(fā)為尼的事件中恢復(fù)過來,卻看見她要死了。所有的驚愕、痛楚與怨聲一起涌向父親:是誰,是誰讓她走到了這一步?!
現(xiàn)在,他們相信,父親不是有病,而是不想再留下來,和他們在一起。因為明慧——他心里只有她,只有他倆是一伙——就要死了!
那盤磁帶是請慈城羅珠堪布念的破瓦,是給明慧師念的,現(xiàn)在,她爸爸用上了。當(dāng)錄音機中的破瓦念到最后一聲“啪的”,明慧師父親梵穴處的毛發(fā)忽然被一股力沖出,掉到了一邊,梵穴處流出了膿血。
9.此生不再
在明慧師住進金鳳寺后,曾和一真師談起過是否要做第二次手術(shù)。一真師黯然,沒有人再抱有希望,但是,她還希望能活下去。
一個將死之人,將經(jīng)驗生老病死的所有歷程,在接受死亡之前,也將再再經(jīng)歷希望的幻滅。此時,生者不會體驗到他無人分享的心境,沒有人比他更接近真理。
悟覺師趕到金鳳寺,爬
上天梯,在明慧師的房中過了兩夜。
明慧師對面的墻上掛著金剛上師法王如意寶、阿彌陀fo與觀世音菩薩像。
這兩夜中,她熬受不住,再再睡去,她醒來的時候,明慧師一如她入睡前,剎那不能成眠,一直在呻吟。
悟覺師驚秫不安,這位備受煎熬的病人,已經(jīng)不再是她熟悉的明慧師,她的臉上、身上,沒有一點她熟悉的地方。
當(dāng)曙光生起,悟覺師再次目睹友人的面容,看到的卻是一副白骨,外面包了一層皮。她曾經(jīng)挺拔的鼻梁,如今,尖利、脆薄,一陣風(fēng),就會將它折斷。
悟覺師的心,時時都在戰(zhàn)栗。
在明慧師深受疼痛折磨之時,她的心臟無法忍受!她不知道一真師是怎么過來的。她相信,明慧師未盡的罪業(yè),已經(jīng)被折磨她的劇痛焚燒殆盡。
兩天后,悟覺師從雅安到康定,到那摩寺面見一位活fo,聲淚俱下,祈求活fo加持明慧師,減輕她的痛苦;頵o沉重地點頭。第二天,她從康定啟程,經(jīng)甘孜到學(xué)院。到學(xué)院的當(dāng)天,就聽說明慧師在她告別康定的那天離開了人世。
癌癥病人晚期時,都依靠
嗎啡止痛,嗎啡針的間隙會越來越短,他們長時間陷于
昏迷中,最后,即使不打嗎啡,他們也不再醒來,直到離開人世。但是,明慧師卻沒有打嗎啡,她的神智一直都很清醒。她以肉身為燃料,讓病魔之燈將它熬盡。
也是在最后的半個月,一真師的妹妹一如師從學(xué)院到金鳳寺,看望明慧師。她說,明慧師很安靜,和其他身患癌癥的病人不同,似乎已不再疼痛。
索達吉堪布在《密宗成就者略傳》中說:“……圓寂前半月身體已不覺病痛……明慧圓寂前,給服侍的道友講說了般若空性,并發(fā)愿將來一定救度她們……”
明慧師的遺體在金鳳寺荼毗,荼毗后收拾骨灰,發(fā)現(xiàn)遺留的骨頭呈現(xiàn)紅色、黃色和綠色這三種顏色。據(jù)說,續(xù)部及密典中對所遺骨舍利是何種顏色,獲得何種成就有明確宣說。一真師曾經(jīng)猶豫,想把明慧師的三色遺骨留下來。但轉(zhuǎn)念一想:人都走了,遺骨又能怎么樣。誰又能保存它?沒有人會長留世間。
在她的心中,已沒有任何珍貴的東西可以留作紀(jì)念。
按照遺囑,她買了50斤面粉,混合白糖,與骨灰及遺骨揉搓成團,一半撒入海中,一半撒入大地,與眾生結(jié)緣,祈愿眾生以食用其骨灰的因緣,未來世得度。
悟覺師為明慧師擦身時,她的身上已經(jīng)沒有一點肉。她臨終時,在道友的幫助下,雙足跏趺,她們在她身后放了棉被,讓她的身體有所依靠。圓寂之后,她的身體依然保持著合掌、盤腿的姿勢。
明慧師圓寂后,一真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索達吉堪布打電話。那時,學(xué)院只有兩部手搖電話,要打通學(xué)院的電話或從學(xué)院打通外面的電話,需要堅定不移的意志。
那天,所有的線路都暢通無阻,一真師一撥就撥通了,索達吉堪布就在電話那頭。一真師告訴堪布,明慧師已經(jīng)圓寂。
索達吉堪布拿出錢,請僧眾為明慧師超度。
堪布在《凈土教言講記》中說:“明慧法師圓寂時的瑞相非常好,雖然當(dāng)時一直臥床不起,但接近圓寂的時候,她起身端坐,祈禱密法的傳承上師及阿彌陀fo……從聽完密法到她圓寂,時間正好是六個月(1993/9/1—1994/3/1),一天也不差,所以,我當(dāng)時就對上師如意寶的傳承密法生起了極大的信心……明慧法師成就了什么樣的果位,我也不知道,但她肯定成就了,別人信不信是別人的事,我是深信不疑的,密法的加持確實不可思議!”
“平時她智慧不是很高,但信心確實很強……”《前行廣釋》
有人去問阿秋法王,阿秋法王說:“已經(jīng)成就!
10、歸來
明慧比丘尼圓寂后,一真師在法王如意寶傳《上師心滴》和法王如意寶圓寂時,曾幾次入藏。《上師心滴》尚未傳完,老尼師派遣的弟子已抵達喇榮,提醒她歸去。
后來,一真師一直留在金鳳寺中。
一如師看了明慧師最后一眼,回到喇榮時,她身上攜帶了一張明慧師的照片。那時她已動完手術(shù),好像置身于花圃。相片上的明慧師雖然消瘦,但深沉動人。照片在道友中悄悄地傳看,索達吉上師就坐在法座上。
一會兒,上師問:“你們在看什么?”
照片被送到上師手里,上師看了一會兒,問一真師的妹妹:“你這里還有嗎?”
一如師說:“我們還可以再印,這張供養(yǎng)上師!
繼明慧師之后,九十年代末,堪布曾分別傳講過《禪定休息》和《虛幻休息》,2004年,堪布講解了《心性休息》的密法部分。
2010年12月,整個南瞻部洲值遇多年不遇的寒潮,喇榮雖然陽光普照,但滴水成冰。每天夜晚,新經(jīng)堂金剛薩埵殿燈火通明,盛況空前,索達吉堪布再次傳講了無垢光尊者的《虛幻休息》、《禪定休息》,并給予了《心性休息》的傳承。
在《三大休息》傳講圓滿的那天,堪布提到了明慧比丘尼……那天,弟子以麥彭仁波切的金剛舞慶賀,以此緣起,祈愿遣除上師及金剛道友們的一切違緣,獲得大圓滿的成就。
2009年,在圓滿第一期《入行論》網(wǎng)絡(luò)傳法之后,第二期計劃拉開帷幕。上師在帶修《大圓滿前行》前,按照法王如意寶的傳統(tǒng),傳講了《勝利道歌》。講到“六月成就得解脫”時,透露了這樣一件事:
因為這個偈頌,堪布又一次想起了明慧——
那天中午,陽光從大玻璃窗涌入,照在上師的書桌上,從凌晨工作到中午,上師似乎有點累了,在藏毯上躺下小寐。
入睡的時間可能只有短短的一兩分鐘,但就在那一兩分鐘的時間里,明慧師翩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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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余生
2012年4月的一個夜晚,僧眾剛念完《普賢行愿品》,一位男士就捧著一個金屬托盤,來到索達吉上師的法座前。他躬身,低眉,雙手齊額,將托盤上遞到上師面前。上師離開了靠墊,傾向法桌,拿起盤中的新剪,在他頭上剪下了幾根黑發(fā)。
人們從經(jīng)堂的四面八方注視著這幕景象。從此,這個留著一頭黑色卷發(fā)、穿名牌牛仔褲的人,會從這個世間永遠消失,另一個身著紅色袈裟,面貌與他有幾分相似、又迥然不同的人,將會在這個世界上誕生。
4個月前,圓遣去看望母親,望著大窗對面的一棟高樓,陰郁地說:“媽,我覺得活著真沒意思,一點意義都沒有,難道非要這么活,只有這樣的活法嗎?”
母親深深的訝然,卻一時想不起,此情此景,為何如此熟悉!母親立刻說:“兒啊,無論你遇到了什么,都不要忘記,你還有一位七十五歲的老母親時刻惦記著你!你在這個世間,還有一份責(zé)任啊!
是夜,母親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凌晨一點,母親忽然驚覺:兒子說這話的場景,恰是二十年前的翻版。那年,兒子二十二歲,剛大學(xué)畢業(yè)。有一天,母親正忙著做飯,兒子下班,來到母親一邊,看著廚房墻壁上的馬賽克,心事重重地說:
“媽,我覺得人活著真沒意思,一點意義也沒有,難道非要這么活嗎?就沒有其它的活法嗎?”
母親一時無語,回身,仔細看兒子年輕俊朗的臉。幾天以后,她向一位同事提起兒子的話,同事遲疑著說:“是不是讓人給看看?我認識一個人,她好像能看……”
在同事的陪同和指點下,母親揣著微不足道的禮物,忐忑不安地來到那個人家。那個人住的是老式工房,家中窄小、簡陋。一進門,就聞到廟里才有的
檀香味。神婆五十多歲,非常和氣。一看見圓遣的母親,就露出極為惋惜、同情的表情:“唉! 你兒子有橫死之災(zāi)!”
母親立刻流下兩行淚水,淚水汩汩不斷,終于嗚咽出聲。一旁的同事聞言,也呆住了。她搖母親的胳膊,示意她清醒。
母親果斷地抬頭,問:“有什么方法可以解?”
“扎一個替身。”那個人說。
“您看,需要多少錢?”母親淚眼娑婆,掏出一百元來。
“哪里需要一百元,八十元就夠了!
“我也不會扎,還要請你幫忙,你就收下吧。只要能救我兒子!”
那個人說:“這次我可以幫他化解,但他四十二歲那年還有命難,不知道那一次命難,他能不能過!
當(dāng)晚,那個人扎了一個小人,在她家附近的十字路口焚毀。
之后的一天,兒子下班回家說:“媽,我受夠了!我再也不想去這個單位上班了!”兒子性情隱忍,不是深思熟慮,不會掛在嘴邊。母親念及兒子可能有災(zāi)禍,說:“不去就不去吧,在家休息一段時間也好!
圓遣第二天辭職,公司很快招了一位18歲的女孩。她就坐圓遣的位子,一共坐了十三天。那天,暖氣片從墻邊飛出 ,砸在她頭上,她被當(dāng)場砸死。為此,公司賠給她父母7萬元。
單位出事的那天,兒子回到家,一屁股坐進沙發(fā),盯著前方的虛空,神色恐怖:“媽,你知道嗎?你兒子如果不辭職,今天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母親聽兒子述說經(jīng)過,當(dāng)下雙目圓睜,哭泣失聲。見母親雙肩起伏,越哭越兇,兒子不解:“媽,我還在啊,你不要這么傷心啊!”
母親抽泣著,斷斷續(xù)續(xù)告訴兒子,她找那個人的經(jīng)過,圓遣毛骨悚然。命運之神就在頭頂之上,從很遠的地方,向他悄然逼近,只等喪鐘敲響,就會奪去他的性命!而他,每日都在走向死亡,卻對此一無所知。
那個死去女孩的冤魂,似乎就環(huán)繞在他們周圍,懷著極度的仇恨和憤怒,隨時準(zhǔn)備撲向他們。出于莫名的恐懼和悲傷,圓遣和母親一起流下淚來。那些日子里,母子寢食不安,相對無言。
十年后,身患癌癥的母親把女兒叫到跟前,囑咐她:“你弟弟四十二歲那年可能有命難,你一定要記得,要幫他化解啊!
那時,圓遣已成為一位眾口交贊的商人。他家有倉庫、工人、汽車和貨車,他做事仔細,苛求完美,為客戶服務(wù)不遺余力。只要有客戶呼喚,即使是凌晨兩點,他也會駕車沖入夜幕。他專研并精通業(yè)務(wù),任何技術(shù)上的難題,經(jīng)過他的審慎思維,都能找到突破和解決的方案。
他妻子因財務(wù)周轉(zhuǎn)困難,拖欠工人費用,工人和他商量,他立即答應(yīng)付給。妻子不給,他當(dāng)下與妻子黑臉,無論如何,要妻子拿出錢來。如果不拿出來,他說,他就是去借錢,也要付給工人。就這樣,他身邊的工人都是跟隨多年之人。
母親曾經(jīng)說:“別人都說你好,你怎么不對你妻子好一點呢?”
后來,他隨同母親和姐姐皈依fo門,姐姐勸他去喇榮,義務(wù)為經(jīng)堂供養(yǎng)并裝置供暖設(shè)施,他冷冷地說:“如果你說那里的天氣是如何寒冷,僧眾的生活是如何艱苦,我去,我愿意出錢出力;如果你說做這件事如何有功德,對我如何有利,我不去!”姐姐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又過了十年,母親的癌癥再未復(fù)發(fā)。母親思忖,女兒出家,兒子皈依fo門,母子屢屢放生、上供下施,行持善法不斷。這一年,正是兒子四十二歲,但他無病無恙,沒有絲
毫命難的征象,可能命難之事已被化解……
此時,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話,母親的心頓然揪緊。那年,從兒子說那話,到女孩坐在兒子座位上斃命,不到一個月!而這一年,正是兒子四十二歲,再過一個月,就是農(nóng)歷新年,如果兒子真有命難,就在這個月!
第二天早上,母親猶猶豫豫,撥通了喇榮的手機。女兒托人,找到學(xué)院一位活fo打卦。活fo說:“已經(jīng)太晚了,沒救了,他必死,不管有病沒病,他命中橫死。交一點錢,祈禱上師三寶吧!”
姐姐不敢告訴母親,又托人找到一位
大活fo。那位活fo說:“可能……還有救吧?是不是做一次努力?”
開出的念經(jīng)單子中,有普巴金剛修法儀軌和咒語,長壽fo修法儀軌和咒語等,需要十幾位僧人連續(xù)修幾天法。所有fo事加起來,共需三萬多元。
第二天,圓遣的姐姐路遇一位道友。她與這位道友相識多年,但從未有任何交往。那天,兩人卻停步寒暄。圓遣的姐姐未加思索,就將弟弟之事合盤托出。誰知,那位道友立刻說:“我?guī)湍銌栆幌挛腋赣H!
“你父親?”
道友囑咐她保密:“我父親就是像章太炎那樣的人,白天在陽間工作,晚上去地府上班!
道友的父親很快回復(fù):“雖然他命不該絕,但冤家催命催得緊,一定要他的性命。他二十年前僥幸不死,雖然皈依fo門,但口是心非,內(nèi)心并不誠信。不僅對fo是這樣,對他的妻子也是如此。現(xiàn)在,他的名字已插上小旗,插上小旗之人,不出三天,一定斃命。三天,是地府的三天,如果他不真心誠意,從內(nèi)心深處悔過,他絕對活不過今年。即使依靠做fo事、自己懺悔,能躲過這一劫,他也會神經(jīng)失常!
道友告訴圓遣的姐姐:“父親還說,地府抓人,也有抓不到的時候,那時,他們都知道,一定是這個人在行持善法,他們都會為之歡喜。地府里有很多菩薩,他們都會為他念fo回向。但只要沒有往生西方,沒有脫離三界,不管是轉(zhuǎn)入天界,還是到什么地方,名字依然會留在地府,因為,他們遲早會回來,到地府報到。”
道友的父親生于城鎮(zhèn)交接之處,在城里有一份工作,家有薄地幾畝,但家中一貧如洗。父親不接受任何人的錢財,如果不是生死大事,他什么都不會說。由于他深知因果無虛,不僅自己不耕種土地,也不租給別人耕種,取舍因果極為謹慎,如履薄冰。
她說:“父親還說,《地藏經(jīng)》所言,字字不虛。但是,現(xiàn)代的地獄已和釋迦牟尼fo時代有所不同,隨著社會的變化,而有了增加。比如現(xiàn)在有麻將地獄、舞廳地獄、網(wǎng)絡(luò)地獄等。麻將地獄中,沉迷于麻將之人會不由自主地去搓哪些變成火紅的鐵炭一般的麻將,直到手臂全部燒爛;舞廳地獄中,地如燒鐵,在上面的人情不自禁地渾身抖動狂跳,直到膝蓋以下全部露出白骨;網(wǎng)絡(luò)地獄中,電腦中yin穢畫面會射出火焰,將盯著看的人眼睛燒穿……”
“穿出家人衣服的人,最好不要穿俗人的衣服,除非不墮地獄,否則就會有一種特質(zhì)的鐵衣等待著他們。出家人享用信財一定要小心,否則后患無窮。在地府,出家人和在家人是分開管理的,一個出家人到地府,地府的人會先對他頂禮,而后處理他。頂禮的是他的一身衣服,地府里的人都很尊重出家人,處理的是他這個人。如果出家人生前所許之愿不圓滿,死后會被關(guān)在一個很小的屋子里,在一根很細很細的燈芯下面,補完自己所許的經(jīng)咒等功課!
三萬元被很快交給一位堪布,安排法事。姐姐撥通了弟弟的電話,告知從活fo、道友的父親那里得到的信息。弟弟沉默良久:“他說得對,我內(nèi)心并不信fo。”
他依然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后,他焚香,跪在fo像前,念誦《地藏經(jīng)》懺悔罪業(yè),超度冤魂。念了三天,他開始痛哭流涕:“一定是我害過它的命,它才會要我的命,我一定害它害得特別苦、特別慘,它才會這么恨我,一直跟著我,要讓我死。讓它把我的命拿去吧!”
看見母親看電視,他對母親說:“媽,我們很快都會死的,你還是念fo吧。”他剪斷了自己屋里的電視天線,一人關(guān)在房中,念經(jīng)、念fo,觀瞻fo像,每日淚流滿面。
姐姐給他打電話,問他的身體和感受,他哽咽失聲:“姐,我現(xiàn)在才知道,我的一生都白活了!無論我賺多少錢、看上去做人多么成功都沒有用。現(xiàn)在,每一天都是我的最后一天,我才發(fā)現(xiàn),世間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如果我不學(xué)fo,不修,每一世,我都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死,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就這么渾渾噩噩,還以為自己的人生很精彩,很有意義。我白活了這么些年,醒悟得太晚了!”
2012年新年凌晨12點,中國大地上,到處是一片喜慶的爆竹之聲,圓遣的母親和姐姐雖然相隔一方,但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大年初一,兒子沉著而又冷靜,一字一句對母親說:“媽,我要出家。該了結(jié)的事了結(jié)了,我就出家!
母親黯然無言,關(guān)上房門,給女兒打電話:“他出家,我不會阻攔,只可憐鑫鑫,她只有十二歲!”
女兒說:“二十年前,神婆說他四十二歲有命難。他雖然皈依fo門,也做了一些好事,但他的命運沒有絲毫改變,F(xiàn)在,只有短短的十來天,依靠僧眾念經(jīng)做法事的力量、依靠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懺悔、依靠他對三寶的信心,他的命運完全改變了。他經(jīng)歷了死,才知道生的意義,才知道上師三寶是我們真正的祜主。如果他不好好修行和懺悔,就是活下來,也保不定精神失常啊!”
……
只一會,上師的法座前,已經(jīng)簇擁了很多人。圓遣抬頭,向女眾的方向望去。迎著一束筆直、無聲的目光,他看見了姐姐關(guān)注、沉默的面容。至今,姐姐還在為那位18歲的女孩做fo事。
二十多年前,在城市一隅,一條灑滿陽光的人行道上,姐姐在一輛車上,驚訝地看見了弟弟。他提著兩個沉沉的塑料袋,身邊是一位步履蹣跚的老婦人。他走得和老人一樣慢,腰彎到與老人一般高,正在和老人說話。他沒有看見姐姐,送老人到家后,他又回到車站,繼續(xù)他的公交之旅。
那年,他只有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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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nmskqmw 于 2012/5/11 16:56 編輯 m.gydjdsj.org.cn/jianyan/http://www。bodhiinstitute。org/forums/index.php?topic=8102.45
-----------楞嚴(yán)經(jīng)說:
汝等當(dāng)知,是食肉人縱得心開似三摩地,皆大羅剎,報終必沉生死苦海,非fo弟子。如是之人相殺、相吞、相食未已,云何是人得出三界?